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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书》:批评电影,但不该是“政治正确”这个理由

观点

2019-03-14 09:53

关于奥斯卡最佳电影《绿皮书》的争议还在发酵。

《黑色党徒》导演斯派克·李在颁奖半途退场,尖酸刻薄地留下一句:“每当有人开车,我就会输。”(斯派克·李的上一部作品《为所应为》输给了《为黛西小姐开车》)。美国黑人网友在《绿皮书》获奖后,更是直接发推嘲讽:“哪里是《绿皮书》?我看这是《白皮书》。”

研究过今年“申奥”影片,会发现《绿皮书》引起争议无可厚非:并非自己不优秀,实在是竞争对手太强大。不谈《罗马》《宠儿》,《黑色党徒》和《绿皮书》的结构极为相似,都是黑人+白人的双男主结构,都讨论种族问题,导演斯派克·李是著名黑人导演,《黑色党徒》还获得戛纳评审团大奖。

对于《绿皮书》的质疑,最常见的就是“政治正确”。有趣的是,这两年奥斯卡审美转向保守后,影迷再次提出质疑,“政治正确”又变成了舆论中的“政治不正确”。戈达尔说,必须政治地去拍电影,而不是将政治拍成电影。当影片被放入舆论的坐标系,打上浓墨重彩的政治符号,它的形式、结构和价值观,已经作为政治的一部分存在。

政治正确”从来不是限制好电影诞生的理由。作为电影,《绿皮书》有许多令人称道的优点,无论喜欢与否,你得承认它有理由拿下这座小金人。影片宛如一篇满分高考作文,起承转合十分精致,绝无一秒钟的闲笔。每一个人物,每一个桥段设计,仿佛都在摇旗呐喊说着我要奥斯卡。黑人唐的威士忌,白人托尼的炸鸡,大提琴和小提琴手的三重奏,每一个符号都在影片中游走,偶尔不经意间出现,严丝合扣,直奔观众的笑点和情感高潮。

故事设定在1962年,美国种族冲突最激烈的时间。身为黑人的音乐家唐坚持要去种族歧视严重的南方,幸好有托尼和绿皮书。在黑人旅行指南《绿皮书》的指引下,两人艰难地开始了南方之旅。

在美国,以貌取人和种族歧视都是大忌。在中国能够随意问出的“你是哪里人?”,在美国必须小心谨慎,更不能随意开“地图炮”。有关肤色的问题更是敏感,大学面试或找工作时,只要报出自己的非裔身份,就能获得明显优待,所有人都害怕被扣上一顶“有色歧视”的帽子。在冲击奥斯卡时,关于人种平权的电影也自带光环,《月光男孩》击败《爱乐之城》,《水形物语》击败《三块广告牌》,近年来,奥斯卡愈发偏爱“乖小孩”。如果把电影比作一根坐标轴,小金人只青睐中央,而不是正负无穷。

绿皮书》就像是为奥斯卡而生,它摸透了奥斯卡的口味和喜好,唐在片中淋着雨,痛苦呐喊出:“如果我既不黑,也不白,我甚至不够男人,那我究竟是谁?”与其说它是为种族平权发出的呼吁,更像是直捣每个人深处对自我的反思。电影最为诟病的就是这点,它刻意弱化对黑人在现实生活中的残酷处境,黑人钢琴家甚至能和南方大庄园主亲切握手,面对的问题不过是不能进餐厅吃饭,和上厕所去哪里。事实上,黑人去南方的旅行绝不会像电影中那么温情,在1882年到1968年这数十年间,有近3500名黑人未经审判就被执行私刑。一般情况下,黑人不敢出门,他们可能面临来自警察和3K党无法想象的暴力。导演是精明的,他用现代的眼光重塑了1960年代,让激烈和哀伤变得更精致平坦,易于接受。

绿皮书》是一部反映人性的电影,但不该被划入到种族平权电影的范畴。唐拥有金钱和声誉,本该是他来拯救游手好闲、言辞粗鲁的托尼,可是托尼主导了一切——当唐被无故殴打,被警察监押,亦或是被偷窃财物时,是托尼挽救了一切。他抽烟,酗酒,体格健硕,做事不拘小节,男性气息浓重,相比之下,连吃炸鸡都担心沾到毯子的唐显得脆弱敏感,引人发笑。唐对托尼的拯救仅限于写信,以及不能乱丢可乐瓶等细节,面对这些,观众会和荧幕里的托尼一起,嘲弄唐的繁文缛节。如果没有马赫沙拉·阿里的精彩演绎,一切还会更糟。阿里对角色的诠释极为松弛,化解了剧本的刻意设计。

最后,唐和托尼成为了平等的好友,甚至是托尼的家庭接纳了唐——这个细节更加令人深思,如果托尼不是高高在上、蜚声海外的音乐家,是不是就连托尼,这样一个底层白人,都会对他熟视无睹,甚至饱以老拳?

齐泽克讲过一个笑话——一位强大的拉比说:“上帝啊,宽恕我,我什么也不是,不值得你关注!”在他之后,一个富有的商人说:“上帝啊,宽恕我,我什么也不是,没有价值!”接着,一个贫穷的普通犹太人上前说:“上帝啊,宽恕我,我也什么也不是……”于是富商悄悄地对拉比说:“这个可悲的家伙,他以为他是谁啊,竟敢说他什么也不是?”

绿皮书》里刻画的种族同权,宛如齐泽克的寓言。在奥斯卡中屡屡斩获小金人的黑人电影,是白人对自我的忏悔和救赎,也是白人的视角下,一厢情愿对于种族和解的想象。正如南方庄园主对唐的表面谦恭,背后的心态或许类似于夜色中那座荒凉的厕所。

反观《黑色党徒》,李的视角染上的黑色浓重。3K党被刻画成一群游手好闲、一无是处的白人,甚至让来自警局的卧底成了领袖。“我们的毛发旺盛,嘴唇丰厚”的权力宣言也足够动人,但是影片的前后剧情割裂。卧底身份被拆穿后,影片直接跳至另一条线:黑人反白人组织“黑豹党”,前后无法衔接,导演喷薄而出的个人表达欲望严重影响剧情的流畅。《黑色党徒》的政治立场比《绿皮书》激烈得多,但在影片在技巧上存在无法掩盖的硬伤。有网友犀利地评价:“如果斯派克·李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愤而离席的劲头拿去拍电影,恐怕会做得更好。”

这也带来一些新的问题:电影的伟大,究竟在于价值观,还是形式?可以想见的是,随着奥斯卡审美的日趋保守,大批精致而孱弱的“应试作文”将成为潮流,其中大部分恐怕不及《绿皮书》。当坐标轴两端的电影数量急剧减少,我们或许会怀念那些冲破日常琐碎的优美和哀伤,它们激烈生动,粗放而有生命。它们或许不完美,但真实自有万钧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