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枪击案中的现代性问题
【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子政】
3·15清真寺枪击案50人死亡50人受伤。这个惊人事实,让新西兰这个素以鸟语花香、和平安宁闻名的岛国,不得不突然接受一个“史上最黑暗的日子之一”和此后一段举国伤痛的时期。
同时,这个位于地图down under位置上的小国,也不得不突然接受一段被全球媒体聚焦的时期。
世人在这个事件中看到,枪击事件一如既往地防不胜防,且无处不发生。杀人独狼混身人海,杀人动机不见声色,杀人武器唾手可得,杀人现场随处可选。相对于被动防备的政府和毫无防备的民众,潜在的危险发动者们,一如从前地继续享有完全的、几乎是为所欲为的主动权。
克莱斯特彻奇这个花园城市,很不幸地被“借来”当作了他们为所欲为主动权的又一个新的示范点。
示范点的选择,在网络和媒体极度发达的今天更加随意了。无论哪个城市,只要枪声响起,媒体的眼睛会自动聚焦,信息的传播会自动发生,“全球震惊”和“举世闻名”的效果会自动产生,原本淹没在信息汪洋大海中的一份极端思想宣言,也会在第一时间被自动搜索出来,自动翻译成各国文字,自动进入亿万人的电脑和手机。
宣言中出现的人名、典故、生僻词,都不用管,无数的志愿者会自动进行注释和讲解,用各种语言。
如果其主要动机就是要引爆一颗“思想炸弹”并让冲击波传遍世界,让所有人读到宣言,读懂内容,不遗漏任何细节;那么,单纯从传播技术上讲,这位名叫Brenton Tarrant的28岁澳大利亚白人男子的行动目标顺利达到了。选定一个带有一定含义的引爆地点,制造一个极具爆炸性的恐怖事件,他的那份名为《The Great Replacement》的宣言文稿,一夜之间已无人不知。
“在新西兰发动攻击将会引起人们对我们文明遭入侵真相的注意”,他在宣言中如是说。据媒体披露,他甚至在实施屠杀活动的9分钟之前,提前将宣言内容通过电子邮件发给新西兰总理Ardern等数十人。而正如他所预料的,邮件在被接收后两分钟内即转交到了情报部门。
他无意制造更大的事件,事件的轰动效应已经足够了,下一步就是主动进入警方的包围圈。对他的抓捕是Lincoln镇两名普通的社区警察实施的,没有发生交火和反抗,因为他需要顺利进入后续的法庭审讯程序。围绕法庭辩论的媒体报道也是他整个计划的一部分,用行话说,这叫“占领宣传阵地”。
现场的屠杀与信息的传播平行展开,一切按部就班。
3月16日,塔兰特出庭受审(图源:新西兰先驱报)
这个非常“现代”的现实,甚至比事件本身更可怕。滥杀无辜这一罪行,虽然终究会受到法律上的严惩,但却同时收获了信息和思想传播上的成功。而且显示了一个反常的现代社会逻辑:传播的速度、广度和深度与罪行令人震惊的程度成正比。
这显然成了一种变相鼓励。事实上,据Brenton Tarrant自己说,“布雷维克才让我真正获得启发”,他的这次滥杀行为,就是模仿了2011年挪威人布雷维克(Anders Behring Breivik)那次在奥斯陆致死77人的大屠杀。
当种族战争与思想战争同时展开,事态的复杂程度必将超乎想象,即使种族问题和思想问题本身并不复杂。
Tarrant自己坦承,他只是个“平凡白人男性,来自工人阶级、低收入家庭”,“对大学课程没兴趣,所以没去念大学”。其实这已经足够了,能够直接转化成暴力行动的思想,一定简单而明确。关于白人和非白人的区别,关于人口比例的变化,关于家园的归属和土地的占有,几个简单的现实判断,再加上一点关于圣殿骑士团之类古老故事的历史想象,一个生长在现代社会,熟悉现代生活,了解现代技术的中世纪战士,就此诞生了。
问题在于:在现代性浪潮中诞生的现代国家,为因应现代性问题而建立起来的现代政府,如何回应前现代的问题?例如宗教冲突和中世纪思想?当暴力和社会动乱不仅出现在欠发达的贫穷国家,也频频出现在了发达的富裕国家,关于现代化进程的信念该如何继续坚守?
乍看起来似乎无解。8年前的挪威屠杀案不了了之,这次的新西兰屠杀案又能怎样?
一个值得注意的动向是,由于犯下此案的Tarrant此前并不在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的恐怖分子监视名单上,鉴于此次事件的严重性,新西兰总理Ardern女士说安全情报机构已在关注新西兰的“极右翼暴力言论”。
这一指向将会通往“因言获罪”之路吗?为了预防下一次可能的大屠杀,有可能仅根据宣言书内容即提前实施人身拘捕吗?
质言之,如果种族战争与思想战争相互交错、互为因果,是不是或早或晚会将行政和司法手段实施于思想领域呢?
这看起来的确是个前现代问题,但当下的重大关切是:现代世界实际上并未真正解决前现代问题,而且正在面临被愈演愈烈的前现代问题所颠覆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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