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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之艺术:在巴布亚新几内亚,与森林里的拜宁人共舞

文化娱乐

2019-03-28 19:26

在马尼拉机场候机时,我的心头忽然一阵颤动。每当我抬眼看向航班信息显示屏,看见自己即将造访的目的地,就会激动不已——莫尔兹比港,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声名狼藉的首都……

六个半小时的颠簸飞行带我穿越印尼来到群岛最东端,对旅途的期待逐渐攀升,我几乎无法入眠。我一直追寻传统的生火技艺,两年来,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造访这座伟大的岛屿。

新几内亚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在我心中是世界上最令人激动的地方。新几内亚岛是世界上第二大岛,仅次于格陵兰,且过于神秘,岛上有超过900种语言尚在使用。同时,它还拥有除亚马逊外最大的雨林,1000英里的雪山山脊将之横割开来,而雨林内居住着我们地球上最古老的原住民种群。

新几内亚岛,原始的生火方式依然相当常见。本文图片均为 Daniel Hume 图

我的终点是新几内亚东北方向的俾斯麦群岛,它少有人知,更少有人造访。在那里,在新不列颠岛东部那丛林密布的山地,拜宁部落已经生活了几千年,这里的人们依然保持着非常传统的生活方式,在不同寻常的部落舞蹈中,展现着自己与火的关系,并因此闻名。

我曾拜访过新几内亚岛西部,也就是印度尼西亚的巴布亚和西巴布亚两省,寻找“火锯”(fire thong)——这种古老的生火技术需要借助一种有韧性的窄条白藤,用它跟体积较大的、干燥的木棍一起用力摩擦。然而这一次我要找的是“火犁” (fire plough),一种全然不同的生火技术,它的踪影会时不时出没于不同地方,从巴布亚新几内亚岛一路向东,直到所罗门群岛、瓦努阿图、新喀里多尼亚,甚至经过新西兰,来到广袤的太平洋诸岛,如萨摩亚群岛、斐济群岛、塔希提岛和夏威夷……这种技艺简单而令人惊叹,只有亲眼见到,我才敢真正相信它的存在。

人们在一截木头上凿出一个槽,然后用另一根木棍的尖端,也就是所谓的“犁”,在槽中顺着木头的纹路前后用力摩擦。一股烧焦的浮尘扬起,又在木槽的尽头堆积成一团灰烬。很多人是看了《荒岛余生》这部电影才知道这种生火技巧的:汤姆·汉克斯扮演的查克挣扎了足足几小时,想用一把手钻生火;最终,他放弃了手钻,改用火犁,然后成功了。

几秒钟的功夫,烟灰在木槽中扬起。

当我第一次读到关于拜宁人的记载时,我几乎是立刻起意想要去拜访他们。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拥有迷人的、与火相关的舞蹈和宗教仪式,也因为我怀疑,他们正是使用火犁的族群。

在莫尔斯比港度过舒适的一晚后,我搭上早班机,乘坐螺旋桨飞机前往拉包尔,新不列颠岛多灾多难的首府。我迷迷糊糊地盯着窗外看了一小时,看向飞机下方的所罗门海,然后抬头朝地平线方向望去,才认出新不列颠岛的轮廓,岛上模糊的、丛林密布的群山在远处隐约浮现。半小时后,蓝海忽然变为生机勃勃的、被海蓝色珊瑚礁包围的绿色雨林。飞机逐渐朝着拉包尔下降,我数出了至少四五座火山锥,包括臭名昭著的塔乌鲁火山:细细的灰色烟柱从火山口上缓慢升起。这的确是一片被火统治的土地。

我花了几天时间探索海岸,然后计划去拜访拜宁人。我爬进一辆老旧的四驱车,驶入拜宁人在内陆丘陵间的领地。随着海拔增高,天气明显更加凉爽宜人,主人们亲切地接待了我。他们准备了美味的一餐,用芭蕉叶包裹着鸡肉和当地的蔬菜,放在被火烧得滚热的石头上烤熟。那个下午真是非常奇妙。自从我抵达新几内亚岛起就饱受瓢泼暴雨之苦,然而那天雨竟然停了,到了晚上,星星在天穹上灿烂闪耀,真是舞蹈的完美背景板。

为了帮助火苗顺利引燃,拜宁人会提前准备好一些枯枝和椰子壳做成的火绒束。

人们引我来到森林中的一处空地上,几个男孩子正蹲下身去,点燃一堆干燥的棕榈叶。火势渐旺,主持仪式的长老继续添柴,火焰高达3米,几乎要舔舐天空。十多个男人开始击鼓或敲打竹竿,并高声吟唱,声音令人振奋。气氛愈来愈热烈,火焰吞噬了更多木柴,变得愈发明亮。这时,一个朦胧的、萨满般的人形在空地边缘出现,似乎在审视着这个场面。他开始引导舞者依次步入火焰投下的摇曳光芒中。

正如我期待的那样,男人们纷纷佩戴精致的面具,这些面具都是用树皮布或竹子耗费极大精力制作的,其上还绘着白色的双眼,如同受到惊吓一般大大睁开,模仿猫头鹰和怪兽的模样。他们走了出来,身体上披挂着森林中摘来的各种叶子。据说,面具和着装都象征着灌木丛中的精灵,他们的腿和躯干是人类的样子,但头部则有着超自然的形象:巨大的喙和野兽的眼,四下凝视,在地面投下高大的阴影。

这些服装从传统上来讲只能使用一次,用于舞蹈仪式后,就会被扔进火焰烧毁。年轻人们似乎正在热身,从催眠般的击打声和吟唱声中汲取力量,他们随着节拍、绕着火堆边缘和谐地蹦跳,并踢动火苗,让阵阵火星飞上夜空。他们正在为舞蹈做准备,与森林里的精灵交流,围绕着火焰充满活力地移动。舞者们似乎不再是人类之身,他们的衣着与令人着迷的吟唱,让他们仿佛变成了森林里超自然的存在。

男孩子们帮助长辈点燃棕榈叶

热带的空气闷热而潮湿,火焰炽热地燃烧着。我距离火焰还有几米远,但已经汗流如水。我坐在那里,知道在过去几千年中,此刻上演的场景已经在各种场合中无数次重复上演,每个人似乎都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满怀期待。我四处张望,看着面具落下的阴影,迸溅的火星与充满力量的舞蹈,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电流起伏。

突然,随着音乐抵达高潮,一位舞者猛冲进火里,千万点火花随之散入空中——除了火焰的魔法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保护了。火花向上飘浮,上升的热气流将它们推入黑暗的天穹,如同一群放飞自由的萤火虫四散而去。那位勇敢的舞者出现在火的另一边,似乎毫发无伤,地面上洒满发光的木炭,更多赤脚的舞者踩踏上去,于是炭火很快就熄灭了。火焰好像略微低迷下去,但很快又重新奋力燃烧。

我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位舞者就投身火中、重复了同样的动作,这次他在火中徘徊了几秒,火焰舔舐着他赤裸的双腿,直到他一跃而出,继续如常舞蹈。夜幕降临,我感到自己已经穿越到另外的时空。根据传统,舞蹈必须坚持到木柴烧尽为止,——从那堆积如山的木柴看,聚会绝不可能早早散场。

舞者的身影几乎被火焰吞没,只剩面具清晰可见。

按照传统,拜宁人会在特殊的场合下跳起这种激动人心的舞蹈,比如,庆祝孩子诞生,标记丰收季节的开始,纪念死者,或者是作为一种考验出现在成年仪式上。有时,舞蹈前还会举办大型宴会,人们准备芋艿、猪肉、巨蛇和食火鸡,饱餐一顿。任何人都可出席盛会,但只有发起者们才能一窥丛林中的“秘密地点”,它指的是舞者们装扮自己的地方。同样,除了舞蹈表演时,妇女和孩子也不允许窥探舞者所戴的面具。

除了壮丽的篝火舞蹈之外,还有一个场景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当时我询问他们是否可以给我看看传统的生火方法,年轻人明白了我的意思,并试图演示一番,但全无效果。他们竭尽全力,却连烟灰都没有。显然,这些年轻人早已不需要这种技术了。过了一会儿,一位老人走了过来,他打断了我们徒然的努力。他带着其他几个人走进森林,摘回精挑细选过的黄槿枝条。然后他坐下来,用砍刀将枝条砍伐成型,不过几秒钟就成功生起火来。

族群中大约有40个年轻人,他们都聚集而来,张大嘴巴、双眼闪亮,被自己看见的景象震惊了。用椰子壳做成的火绒束引燃的火苗稍纵即逝,火焰刚一熄灭,他们却提起了精神。很多人捡起自己能找到的木柴,想要复制他们刚才所见到的场景。这是个极为动人的场面。这个族群正在为他们的文化和传统知识重新注入生命,而这些知识本可能在若干年后彻底消失。无论男女老少,他们都在努力帮助古老的文化存活。

舞者们的装扮

在我的寻火之旅中,这段经历算不得独一无二。有几次我甚至遇见过刚刚开始接触现代世界的族群,他们迫切的想要学习更多的现代技术,让它们在生活中发挥用处。这无疑也是一种自然的进程。

尽管如此,我仍觉得有必要记录下这些原生态的知识,并将之融入到现代生活之中,让它们重获生命、继续发挥作用。如今,对火犁的依赖程度、正如对其他生火技术的依赖程度一样,各地差别很大。在俾斯麦群岛那些更偏远的地区里,仍有许多人需要火犁的帮助,邻近的新爱尔兰岛距离拉包尔不过六十来公里,但我在那里遇见的少年人都精于此道,直到今天,火犁也仍是大多数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其他一些地区,当火柴和打火机不在场时,人们也会借用一下火犁。虽然火犁早已失去了实际的功用,但它仍在代际间传递,一如分享食物和情感交流的方式,生火的能力亦是他们文化传承系统里的关键一环。

关于作者

丹尼尔·胡梅是一位自然主义者,他曾在Ray Mears 雷·米尔斯野外生存学院担任教师和运营总监,长达十多年之久,现为一名自由作家、摄影师和荒野向导。个人网站: www.danhum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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