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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京飞:我只是看上去很嘚瑟

文化娱乐

2019-03-26 16:44

作为一个上世纪70年代末出生的北京孩子,郭京飞的青春期过得挺“飞”的。成绩平平,想法倒特多,特立独行,觉得自己能当个演员,辍学去学表演,做事透着股个人英雄主义色彩的一腔孤勇和不管不顾。

1990年代初期,是国内摇滚乐新兴而蓬勃的时代,海外摇滚乐队的录音带在国内也能搞到。十几岁的郭京飞正赶上这波潮流,听摇滚像是打开新世界,而且大人们不喜欢,那就更值得喜欢了。郭京飞听崔健,听窦唯,他称呼窦唯为“伟大的窦唯先生”,国外的听枪花,涅槃,他特喜欢科本,多年后在美国进修,一位老师称科本为“酒吧歌手”,郭京飞老大的不服气:“科本创造出了一套他表达自己的方式,又那么有生命力。当时他《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那首歌给我听得毛都竖起来了。我们小时候还拿歌当歌听,人家那是在释放能量。”

摇滚乐释放的能量滋养着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出生的这帮中国年轻人,让他们从父辈的集体意识里走了出来,更重视个人意识和个人感受。在郭京飞这儿,摇滚让他换了个看世界的角度,更对他的审美产生了巨大影响。“摇滚不是咋咋呼呼,摇滚是一种精神,和换个角度看问题。”郭京飞说道,“戏也可以演得像摇滚一样,塑造角色的时候,换几个角度、方式都行,就看哪个稳准狠快。”

这话乍一听,玄,可你看看郭京飞的表演,就能琢磨出他的意思。《暗黑者》里塑料袋当钱包的犯罪学教授罗飞,《琅琊榜之风起长林》里外表谦和有礼又阴冷异常的大反派濮阳缨,再到刚收官的《都挺好》里让人又爱又恨的妈宝男苏明成,郭京飞擅于在表演中,逆思维惯性而行之,绕过种种表演窠臼,塑造层次和面相丰富的人物。

《暗黑者3》海报

《琅琊榜之风起长林》截图

《都挺好》剧照

“苏明成”这个人物,妈宝、幼稚、自大,情绪不稳定时能上手把亲妹妹打进医院,连最爱的老婆也挨过他耳光。这样极致的人物,多半会让人恨得牙痒,偏偏郭京飞演来,招恨的一面在那儿,可怜和讨喜的一面也生动至极,使观众面对这个角色,心情很是复杂。

“塑造这个人物,不能先去批判他。”郭京飞这样说,“是,他很讨厌,但这个人身上一定有可爱的地方,不然凭什么他是妈宝,那妈妈为什么就宝贝他?”理解自己演绎的角色,才能赋予其血肉,这点郭京飞贯彻得很好。包括在生活中,现在也特能去理解和包容别人。接受采访,都不忘要让记者们如沐春风,恨不得说学逗唱来一套,让大家开心,那算到位了。采访到中间,他还给记者上了堂小课:“当你特别谦和地对待别人时,你也舒服,别人也舒服。关键是让别人舒服,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一定得让别人舒服,让别人舒服,就是让自己舒服。”一套“舒不舒服”绕下来,记者佛系了。然后他说:“这些年我没干别的,就把这事给想明白。”

这样的郭京飞,要是放到十几年前,估计他自己都陌生。

也曾“貌美如花”

当年在上海戏剧学院,谁人不识郭京飞。他演戏是真好,好到成了让全表演系学生压力山大的“别人家小孩”。戏剧学院最好的老师们教给他们最好的戏剧,老师有句话郭京飞一直记得:“你们不是戏子,你们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话多激动人心啊,郭京飞深感肩负使命。那时,他天天裹着军大衣,邋里邋遢,也不瞎玩儿,也不泡妞,死磕表演,到了排练场谁都得听他的,谁他都敢怼。那爆脾气,用他自己的话说,“可以说是攻击性极强。”但他的攻击性并不只对外,也对内。他对自己的攻击和对外部世界的质疑一样,一刻不停。

一毕业,郭京飞被招进了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进去就演主角,这是上戏刚毕业的学生从未有过的待遇,郭京飞独一份儿。被单位重视,人气急升,拿奖,这些并没能让他内心变得更平静。主演贝克特的《终局》,让这份无法平静达到了顶峰。“《终局》这个戏就是一切毫无意义,极其悲观。”郭京飞回忆道,“这个戏的魔力在于,它像好多哲学书一样,如果你想通了,你就能跳出这个盒子,但它只给你讲了盒子里边的事儿,于是你只能自己在里面绕圈圈。它告诉我生命毫无意义,一切毫无意义,然后让你每天都在折磨自己和折磨别人,他不给你一个答案和解决方法。”

去年录制《声临其境》

要什么答案呢?反正一切毫无意义。完全陷进去的郭京飞,有一天终于爬上了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顶楼。到如今,这个人生瞬间曾被许多媒体反复提及。记者问他,那一刻是不是有种巨大的虚无感,他想了想说:“你用的这个词太美了。你得是个悲观主义者,你享受这个东西,才会用这么美的一个词。”

他最终选择用“悲凉”这个词。“我们总是只关注身边的人和事,但其实我们就是地球上的蛀虫和细菌,在啃食我们的生存环境。你只要想到这块儿,你说说,咱们还在干的那些事儿,还在掰饬些什么东西,是不是挺可笑的?人类的自作聪明。”抽离个体的身份和生活,旁观这个世界,一个劲地去追问意义,是个人多半就得疯。郭京飞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他还是从上话顶楼下来了:“我不想再演了,我就觉得我凭什么,让这事儿给弄死。”

“是,一切毫无意义,但我不能坐以待毙。”郭京飞给自己找到的安慰剂是喜剧。“这是我的解决方法。无论懂不懂的人,大家都能从中得到快乐。这是我们每个人的诉求和唯一的选择。”

2007年起,郭京飞接连出演了《21克拉》《武林外传》《罗密欧与祝英台》三部喜剧(话剧),口碑极好,场场爆满。“你想那时候,话剧不赔就算赚钱了,要是赚了10万块,该敲锣打鼓了。”而这三部戏,挣下了1.4个亿的票房。然而商业上的巨大成功,反而让郭京飞更拧巴了。他心里还是把大学老师们教给他的东西奉为圭臬,舞台是神圣的,戏剧或经典,庄严,或荒诞,深刻,但得触及灵魂,演员在台上就像巫祝附体,要把那点儿特香的词说出神性。他说起著名表演艺术家于是之老先生,他羡慕老先生的生活中只有戏,骑自行车都琢磨人物,“那真的是,太美了。”

“那时候就觉得,我做的事儿跟我该做的,不对位。”然后他加了一句,“当然,现在我觉得做什么都对。”

《龙门镖局》剧照

演完这仨戏,郭京飞正儿八经开始拍电视剧了,一步一步,走向更广阔和未知的世界,经历着各种人与事,脾气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好,身上的尖刺毛边,被时光一点点打磨,“以前遇到点什么事,气得我直抖,现在我就没事。看开了都是笑话,还挺好玩的。”也很难说清,转折到底发生是在哪一刻。总之,郭京飞说,这些年最大的感受,是想变成一个“服务者”,服务于观众,传递价值观。这话听着有点儿不接地气,其实郭京飞想得特实在:“我的一切都来源于社会,我的思维模式、我的语言全都是社会给我的。我不想再去批判什么,我尝到了太多这个社会的甜头。最起码我走在大街上不会被抢钱,还有超市,饿了晚上12点多我能下去买包方便面。这都是社会带给我的。社会改变不了,别人改变不了,那就去拥抱社会,包容别人。”他说包容别人让他觉得崇高,“比攻击别人有尊严感”。

郭京飞微博

《都挺好》开播后,郭京飞彻底火了,微博粉丝涨了几百万。因为苏明成这个角色,他天天换着花样上热搜,别人夸他,他自嘲;别人骂他,他开玩笑。曾经攻击性极强的郭京飞,如今在“苏明成”一次次作出天际的日子里,用自嘲和幽默保护了自己,还涨了粉。“(自嘲)这种东西,我真觉得就是,让我自己不累,大家也不累。”他还直言,涨粉走红啥的,莫名让他有些紧张,“我看上去很嘚瑟,其实我骨子里边不是一嘚瑟的人,真让我嘚瑟的时候,就你玩真的了,我有点羞涩。你给我扔一犄角旮旯里边,我在那咋呼两声,逗你两下,然后我就赶紧藏起来,你们找不着我是谁。”

作家张佳玮在微博夸郭京飞,说电视剧限制了他的表演,说他当年在舞台上演戏,能让观众“慑服得神为之夺”,郭京飞就羞涩了,觉得自己“只是有点表现力,雕虫小技”。

这两年,郭京飞用拍电视剧赚的钱,担起家庭责任,支持着还在做戏剧的兄弟们。他说起兄弟们在做一个儿童戏剧的项目,特别开心,他还是相信戏剧的力量:“通过戏剧渗透一些道理和审美给孩子们。”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罗曼·罗兰这句被鸡汤文用烂的话,好像不适合曾经有点英雄主义的郭京飞。他好像折腾了些日子,也没找到生活的真相与答案,索性不玩了。他现在轻易不说“艺术”这个词,还说自己喜欢粉碎神话,觉得“大家都是人,都别装神”。

“但你心里还是有相信的东西吧?”

他想了想,回答说:“对,我的心里有神,也有美。”

郭京飞微博

【对话】

澎湃新闻:苏明成这个人物,你觉得他问题的根源是什么?

郭京飞:他还是被惯坏了,因为他在家一直有个强大的保护伞。妈妈不光是保护他,还是这个家庭最强的成员,所以把他从一个小狮子养成一只小猫了。他在面对社会时,没有任何的能力。但妈妈去世以后,逼着他一点一点地改变。而在妈妈保护下长大的孩子,他为什么会去伤害其他女人?他是懂得爱的,他享受过爱,但他没办法适应社会。而对苏明玉的讨厌,是一个惯性,他从小就知道苏明玉在家里不招妈妈待见,他要站队,然后欺负她也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澎湃新闻:经常说人物的多面性,但如果像苏明成这样,呈现出两个极端的话,在逻辑和表演上要成立,应该还是挺难的?

郭京飞:其实在生活中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他们比苏明成还极端,可爱起来的时候,特别真挚,特别可爱,但一遇到问题,没有办法承担,没有能力面对的时候,就立刻暴怒起来。他们的暴怒像一个小孩子在撕东西、扔玩具一样。他以为他还是个孩子,不会伤害到其他人,但他的肌肉结构已经是一个大人了,那是非常可怕的。

郭京飞微博

澎湃新闻:这部戏之后,面对采访,你说你没觉得自己红。但看自己上热搜的频率和粉丝量,其实很难保持那种“我不红”的认知吧,还是说你觉得这些挺没劲的?

郭京飞:不能说没劲,就有点紧张。说实在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紧张。我看上去很嘚瑟,其实我骨子里边不是一嘚瑟的人,真让我嘚瑟的时候,就你玩真的了,我有点害怕你知道吗?我有点羞涩。你给我扔一犄角旮旯里边,我在那咋呼两声,逗你两下,然后我就赶紧藏起来,你们找不着我是谁。但这突然一下给我拎出来了,让我当一大堆人表演了,脱光了衣服,我真的会有点害怕。

澎湃新闻:这挺有意思的,好像挺多看上去嘚瑟的人,其实底色是非常羞涩敏感的,是用一种嘚瑟的方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不自在?

郭京飞:你知道吗?所以我就觉得这也挺活该。你在犄角里边,你不嘚瑟不就没这事了吗,让人薅出来了。就那班里边特别欠的那种孩子似的,本来没事儿吧,你自己在那招惹老师。

《都挺好》剧照

澎湃新闻:当年离开话剧舞台最主要因素是?

郭京飞:主要的一个因素,是那时候话剧开始市场化。都活不下去了,你只有靠近市场。我们上学的时候受的教育吧,老师们非常好,他们是非常传统的老教员,太单纯了,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把所有他们知道的,最美好的东西传递给我们,我们那时候看的也都是很好的剧本,结果演着演着,就开始越来越往下,越来越往下。当然我特别能理解,那个时候得想办法让这个东西存活下去,它只有商业化。

澎湃新闻:你觉得在离开话剧舞台之后,还想再为她做点什么吗?

郭京飞:我在做,我觉得我在做,就是我现在关注儿童戏剧。我觉得戏剧可以改变民族,打开民族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从儿童开始。因为你看,我们对于儿童的关注,除了物质条件好了以外,实际上软件方面,真的是一塌糊涂。

我们小时候看完电影都会去模仿,那是天性,那是我们打开自己的一把钥匙。孩子在戏剧里玩儿,会在表演和戏剧里获得很多认识,通过戏剧渗透一些道理和审美给他们。我上海有一帮哥们儿在做这个事儿,也做得很好,我给他们一些经济上的支持。这是我拍电视剧换来的东西,可以让我促成这事儿。对电视剧,我绝没有说我看不起电视剧,我也是这两年想明白了,你看大家老在掰饬“拍电视剧还是拍电影”什么的,其实就是对话人群不一样,并没有高低之分,对话人群决定了形式。你能在准确的位置,把自己给玩清楚,玩明白,这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澎湃新闻:作家张佳玮在微博提到对你当年话剧表演的印象,他觉得你的肢体表演特别好,屏幕对你的表演有限制。你自己会觉得在电视剧表演中会比舞台剧表演受限吗?

郭京飞:会的,但其实我也没有演得多棒,就是有点表现力,回过头来看,也都是雕虫小技,跟人家老艺术家完全没法比。电视剧是编剧的艺术,像今儿这《都挺好》,能有这样的收成,这跟演员没太大的关系,演员锦上添花,好演员肯定有帮助,但这个戏火,它是一群人的事,首先正午阳光,然后各方面的平台支持,导演好,摄影好,一帮人促成这件事情,而这些不是演员能控制的。电影是导演的艺术,但现在因为都商业化运作了,不管文艺片、商业片,都有后边运作的一个团队,那个现在是大哥。舞台剧就是演员的艺术,话剧大幕一拉开,演员往上一扔,那就是演员说了算,你爱怎么着怎么着。

《都挺好》截图

澎湃新闻:演员可能在最单纯的状态里,是最能塑造好角色的。影视表演的话,是不是没有舞台那么的单纯?

郭京飞:现在都不单纯,本身应该是这样(单纯),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艺术的话——我现在特别珍惜这个词,或者就害怕说这个词。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是艺术——艺术应该是单纯的。但实际上什么事有了社会属性以后,它就不可能单纯。

我一直不敢说艺术这词。我就觉得,你得是在那样的一个状态下——比如一些特别好的现代舞,一段特别好的音乐,一幅很特厉害的画——它越是独立创作的状态,就越接近艺术本质,越独立完成得越好。但问题是你无法抹去艺术之外的各种属性,所以就没有纯粹的东西……我越说越糊涂,所以我觉得艺术我就不知道是什么,你要让我这么说:一个精彩的表演,一个精彩的作品,我能接受。

澎湃新闻: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很多问题,人家都能顺着台阶往上走,你就是那种有台阶偏偏不上的人。

郭京飞:可能我个人就特别喜欢“粉碎神话”,就谁也别装,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原理大家其实都清楚,但凡聪明点的人,是吧?一切都顺其自然的这么一个东西。

澎湃新闻:“粉碎神话”这四个字你会这么做,但我觉得,你心里还是有些很坚信的东西。

郭京飞:对,我心里当然有神,也有美。是,我有一个标准在那儿,但是我发现越来越远的时候,我就觉得大家都是人的时候,就别装神。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