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都挺好》吵破头的朋友,我推荐你《地久天长》
很巧的是,在客厅里的《都挺好》和在影院里的《地久天长》,谈及的都是中国家庭的故事。
相似的是故事,不相似的是讲故事的方式。在苏明玉的家庭故事里,狗血剧情轮番上演,从戏里的角色到戏外的看客,都按耐不住激烈到宣泄程度的表达方式。
而在刘耀军的家庭里,立刻扎到让人跳起来的疼痛感,似乎是太轻微的措辞。三十年,一个家庭经历的历史,完全不是刺激性的疼痛,而是深入骨髓的苦难。
一样的题材,假如用爆炸当量来打比方,《都挺好》就像是烟花,当量有限,但炫目刺激;而《地久天长》则像是开炸山矿,看不到的恐怖当量,一声闷响扬起了漫天的尘土,锤到你胸闷气短,只能屏住呼吸,试试和片中人一起,寻找似有还无的那点模糊光亮。
这很有趣,在兴趣推荐控制时间和潮流的今天,快速满足和快速反馈是流行的。《都挺好》就挺好,那个中国家庭的鸡飞狗跳好热闹。剧中把苏母的重男轻女归结为苏明玉是计划外出生的,因为她导致家长工作变动、家里经济条件变差。但从苏母对弟弟一家和儿子的大方来看,完全感受不到经济条件变差了。为了让苏明玉对母亲的心结有所安放,只能推给“计划”了。
在王小帅的镜头下,刘耀军的家庭就现实一些。计划生育的大历史之下,两个家庭从相互搀扶转向了剑拔弩张。横跨三十年的旧痛,随着流逝的时间结痂,却再也无法生成健康完整的皮肤了。事情的起因,是一场意外。刘耀军和沈英明两家人本是挚友,两家儿子沈浩和刘星在郊外嬉戏中,刘耀军的儿子刘星意外身亡。
在个体悲剧和时代洪流的席卷之下,刘沈两家走上了自己的路。在多年之后,两家人又走到了一起,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凡事似乎想放下又似乎想不起来了,苦难归于沉默,只有刘耀军那副越来越看不到表情的老脸。
好的电影关注个人悲剧,也关注个人与时代的紧密关系。2018年全国政协副秘书长刘家强曾撰文提供数据,中国每年“失独家庭”增加7.6万个,已累计超过100万个,还有数量较大的“残独家庭”(《重视人口安全与发展中不平衡不充分问题》)。
在王小帅的镜头下,刘耀军经历的不只是个人悲剧。在30年的故事跨度里,返城知青、国有企业的集体生活、83年严打、计划生育、下岗……大到国家政策,小到邓丽君的一首歌,你不难在刘耀军们的身上,找到大时代刻下的痕迹。
我们甚至可以仅从从王景春和咏梅的表演出发,来看什么是个人故事里,隐藏的大时代密码。
30年的中国家庭故事,时间和地域的巨大跨度,给了演员极高的发挥空间,也制造了苛刻的表演门槛。王景春们的高超,在于他们赋予了人物真实的生命,你不妨换个角度来想:刘耀军的家庭出身和兄弟姐妹是谁,他的成长和教育是怎样的,他与妻子的爱情是如何发生的?
咏梅和王景春的表演静水流深在王小帅有限的篇幅里,人物故事展开的宽度,远不及人物频频闪回到历史的《都挺好》。王景春和咏梅们,是用优秀的表演,给人物扩展出了戏外的空间,这是超越了剧情的信任感,是有生命力的。
有经历的观众,在被《地久天长》的闷响炸到沉默之后,会不会想起过去30年里的生活里,谁曾是刘耀军,谁又曾是沈英明?
在柏林电影节的颁奖台上,王耀春感谢导演和制片人给了他机会,我相信他的那种诚意。在我们观众看来,这种诚意来自一种不友好的假设,你把王景春丢到《都挺好》的故事里,他又能比倪大红好到哪里去?
别误会,我对《都挺好》并无恶意。实际上,《天长地久》这样给演员好舞台的电影,和客厅里制造热闹的《都挺好》的电视剧,这种比较本身就谈不上公平。我们知道倪大红是好演员,但在一个套路剧里,他的优秀也只能按部就班,他的表演、对白、行为举止,都需要是易于理解的,合理性差一点没关系,激烈狗血一点才好。
即便在热热闹闹的网络中,观众也是有这种自觉的。套路是便宜的、有效的,关于《都挺好》的讨论热度不减,但来来回回无非那几件事。而在《地久天长》的讨论中,它就更开放、宽泛到没有边界,甚至超出了我能写下来的尺度。
我并不太想谈论《地久天长》,没有鸡汤,也不“心疼刘耀军”。假戏里有真故事,你只能自己去看,去感受,这里头的人物,你难以发表“苏家三兄弟”似的吐槽,因为他们就是真实存在的人物,沉默似乎才是最好的评价。
创作力旺盛的导演王小帅,早在2014年的《闯入者》就胸怀愤懑,文艺片排片如此之少,简直找不到活路。5年过去了,《地久天长》在柏林电影节大放异彩,但宣传热点似乎只能集中在王景春和咏梅的获奖。
王景春和咏梅不是忽然成为好演员的,以至于关于他俩的赞美之声,忽然间铺天盖地,这本身就足够有戏剧性了。
我不反感《都挺好》,我也乐呵呵地追剧闲扯,但为这部剧吵破头的朋友,我推荐你看《地久天长》。好的商品是准确的,它妥妥地满足了我们的需要,而好的艺术品则是开放的,我只能推荐你试试,看看能看出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