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地图炮的最高境界

编者按：如果你“不想睡”或者“睡不着”，欢迎继续阅读。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惊悚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

今晚介绍一部看似很荒诞的电影。

改编自魔夜峰央1980年代搞笑漫画的电影《飞翔吧！埼玉》，成为近期日本院线热度第一的话题大作。在《飞翔吧！埼玉》的世界观里，东京是全日本国民憧憬的至上核心，紧邻的埼玉县县民遭受严重的差别化待遇，擅自“入境”的埼玉人将被抓捕驱逐。看似荒诞无稽的设定，不仅超越了狭隘的地图炮，更在敞开胸怀谈论地域撕架问题上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具有高度的严肃观赏价值。

埼玉县与关东鄙视链

以“埼玉diss”为核心，故事架设在类似贵族学园风BL漫画的空间里。男主角麻实丽（Gackt）是谎称东京港区出身、美国归来的转校生，另一位男主角百美（由二阶堂富美反转饰演）是超名门高中白鹏堂学院的学生会长。品学兼优的麻实丽不仅熟练掌握八门外语，他的卓尔不群主要体现在深入骨髓的东京性上——可以在3分钟内凭嗅觉分辨涩谷交叉路口混合着荷尔蒙的汗臭、白金高轮弥漫的富人气息、西船桥混合着印度咖喱的空气——证明对东京各地区了如指掌，是位血统纯正的港区贵族。

当百美这位正统东京白富帅倾心于麻实丽时，真相暴露了：丽实际出身琦玉，还是“埼玉解放战线” 的战士。两人成了基于关东地域鄙视链设定的BL版罗密欧与朱丽叶，主观上需要克服鄙视偏见，客观上需要跨越东京与埼玉的地域隔离。“就算你是埼玉县民，我也愿意追随！” 东京白富帅吞下泪水喊出了爱的誓言。

首先澄清一点，在日本关东圈鄙视链里，埼玉县并不处于最底层。与不熟悉日本地理的朋友说明埼玉县位置时，我通常这样打比方：“埼玉之于东京，就像昌平-延庆之于北京，宝山-嘉定之于上海。” 经济高速成长期，埼玉作为东京的“睡城”聚集了大量人口，东京上班、埼玉买房，是首都圈工薪族的一种标配模式。

如果要描述关东圈鄙视链的结构，东京西部的神奈川县凭借港口优势塑造的洋气印象自封关东第二稳坐如山。埼玉县紧邻东京北部，不临海，这是令埼玉永远抬不起头的自卑之处。“只要去海边就算旅行，躺在沙滩上就算度假”这句埼玉县民的心声，在看海如家常便饭的大多数日本人听来，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而位于东京东部、凭借临海便利的千叶，占有了众多冠以“东京”之名重要设施——东京成田国际机场（千叶成田），东京迪士尼乐园（千叶浦安），东京德国村（千叶袖浦），Lalaport东京湾（千叶船桥），与东京性上具有压倒性优势。埼玉认可的官方对手只有千叶，但面对“东京的殖民地” 千叶，拥有强烈乡土爱的埼玉县民是断然不肯低头认输的。

虽然在行政区划上不属于东京，但紧密融入首都圈之中的埼玉，比起完全被排除在东京都民视野之外的北关东三兄弟栃木、群马和茨城县来说，埼玉毫无疑问处于优越地位。基于普遍世间认识，关东圈鄙视链系统如右所示：东京神奈川≥千叶≈埼玉＞栃木≈群马≈茨城。

自黑之余，《飞翔吧！埼玉》顺带黑一把茨城。麻实丽带百美私奔逃往埼玉，由于东京北部与埼玉接壤的边界已经被封锁，取道千叶又可能遭到“千叶解放战线”狙击，于是必须绕道茨城。听到“茨城”的名字，百美瞬间几近昏厥。茨城县民外出务工的目的地多为埼玉，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纳豆和水），梦想是“临死前吃上一碗白米饭”。 但为了爱情，只能乘坐连通埼玉的奥秩父与茨城的常磐线，那是辆在无人的荒野中行驶三天三夜的蒸汽机车。

自虐的埼玉，进击的埼玉

“从埼玉到东京需要通行证”

“三越是东京都民去的地方，埼玉县民去星友”

“一生去一次三越是埼玉县民的梦”

“讨厌！单是讲出埼玉二字，口中就满是埼玉臭了！”

——摘自《飞翔吧！埼玉》

《飞翔吧！埼玉》的漫画被重新挖掘再版是埼玉进击的起点，电影的上映则是整个埼玉自黑战略的成功顶点。电影的宣传语是“日本国产电影史上最大的荒诞剧”。在关东地位不上不下的埼玉，一跃在全国范围获得极高的存在感，凭借的是化被黑为主动自黑的进击策略。

魔夜峰央的漫画创作于1982至1983年，未完结就中止了连载。当年，魔夜峰央听了漫画杂志总编的建议从新潟县搬到埼玉县所泽，发现“埼玉人对东京怀有强烈自卑”，于是诞生了《飞翔吧！埼玉》。埼玉县民的心胸之宽却超乎他的预料，对自虐段子的态度超越“宽容”级别，能发自内心地爆笑。连载中途他搬家到横滨，看埼玉的视线也发生了变化，怕“自虐变成了说坏话”，选择搁笔。

从2015年开始，“虐埼玉”成为综艺节目《月曜夜未央》的固定人气环节，从“全国贫乳率第一位”到“夏季想去旅行的县倒数第一”、“最想到县外工作第一位”、“社长出身率全国最低”、“至今从未有埼玉出身的日本首相”，埼玉种种“惨相”变成全国茶余饭后的笑谈。《飞翔吧！埼玉》借机被重新打捞上来，漫画销量的三成来自县民的贡献，当然位列全国第一。

随着《飞翔吧！埼玉》走红，自虐路线也被官方扶正。对于“埼玉diss”热潮，埼玉所泽市长说“苦笑着感谢魔夜峰央先生”，用埼玉县知事上田清司的话来说是“恶名胜无名”。走上自黑之路后，现在的埼玉已经彻底放飞，电影里“空前绝后的diss合战”，埼玉军与千叶军隔着河摆开阵队，战斗用互亮本县名人卡牌的方式进行。最终决战的地点则不知为何在东京新宿都厅双塔脚下展开。

多年后，曾经参加埼玉解放战线的人们聚集在堡垒里回忆这场的胜利，喊出“世界埼玉化计划”口号的时候，他们似乎已经站稳在一个不用质疑的前提上：日本已经埼玉化了。现实中埼玉的主要商业中心大宫和浦和早已常居“最想居住的街区”榜，就连栃木县宇都宫的不动产广告都会打出“至东京站通勤55分钟”的广告。埼玉没有特色、没有观光名胜、没有拿得出手的特产，但反过来看，正是一切都恰到好处地便利、充实、完备。少了些“高端感”，只是不愿意装腔作势而已，这种普世的“埼玉化”正与当下日本人追求务实稳健小确幸的心态暗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