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读时间|我有一方巾 为我消御的岂止岁月风寒
原标题:我有一方巾
隔一段日子,我就会翻出这一方巾,兀自抚弄一番。
20多年前,我为它写过一篇小文,题目是《蓝布花巾》,发表在《中国青年报》上。我说,这是一方有故事的蓝布花巾,它为我消御的,岂止岁月的风寒。
那一年,我17岁,在宣化读大二。放寒假了,我要回晋州老家。那时,绿皮火车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在北京永定门车站倒车的时候,有几个钟头的时间无事可做,便寄存了包,和闺蜜姝文一道在车站附近的小商铺闲逛。在一个乱糟糟的小商铺,我一下子相中了这方蓝布花巾。它打动我的,首先是它的定价——2.5元,不会让我这个穷学生感到惶窘;另外,它的花色也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它多么适合送给我的外祖母啊!那么拙朴,又那么亮眼,还那么亲切——仿佛我家一只老碗上的花边。我想,我的外祖母怎能找到不喜爱它的理由呢?
回到晋州那个叫南旺的小村,我立刻就将这方蓝布花巾系到了外祖母的脖子上,然后端起我家那面老台镜,给外祖母左照右照。外祖母佯嗔道:“这妮子,瞎花钱!”可她的欢笑出卖了她的欢心。
我在家的日子里,不允许外祖母有一刻不系着这方蓝布花巾,但我明显感觉出,她舍不得呢——做饭的时候,她有了摘下它的理由;打扫院子的时候,她又有了摘下它的理由。所以那方蓝布花巾一直都是一团新气。
差不多是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三个寒假,我带着儿子回到母亲身边。那段时间,外祖母恰好跟着母亲住。清楚地记得,我穿了一件低领红毛衣,母亲说:“这妮子,露个大脖子,看着就冷!”然后,她竟变戏法般地变出了那方蓝布花巾,对我说:“围上吧。”我惊问母亲:“这围巾怎么会在这里呢?”外祖母抢着说:“我围就糟蹋了,还是让你娘围了吧。你娘围,可好看哩。”
这就是我的外祖母——好吃的,她不能吃,她吃了就糟蹋了;好穿的,她不能穿,她穿了就糟蹋了;好看的围巾,她自然也不能围,围了就糟蹋了。
就是那次离家时,母亲以“你围这块围巾才真是好看”为由,强令我带走了那块蓝布花巾。
买这方蓝布花巾时,我怎能想到,我亲爱的外祖母因为太喜欢它,所以把它送给了自己亲爱的女儿;我又怎能想到,我亲爱的母亲因为太喜欢它,所以把它送给了自己亲爱的女儿。
在外祖母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之后,在母亲渐渐记不起这方蓝布花巾之后,我几乎在每个冬天都要围一围这方蓝布花巾。就像在举行一个神秘的仪式,我看见镜中的女人笑靥如花,那么轻易地,她就为快乐做了乘法,为不快做了除法。她巴望着告诉全世界,我有一方巾;又巴望着瞒过全世界,一个人偷偷咧嘴笑。
她是个“围巾控”,有满满两大抽屉围巾,有的围巾的身价,是这方蓝布花巾的1000多倍,但是,在她心里,任何一条围巾都无法取代蓝布花巾那至高的地位。
多少次,她朝着岁月深处那个17岁的女大学生感恩,她问她:纵然你再善于驰骋想象,你料想得到自己播下的竟是一个怎样美丽的故事吗?
一方巾,三代情。外祖母的手泽与母亲的体温,就在颈项间真实地流连。凝睇处,每一朵印花都摇曳生香了呀!
我痴想,倘若有人要用一座城池换我的蓝布花巾,我会怎么说呢?大概,我会模拟着子罕的语气说:我以巾为宝,你以城为宝,你若以城换我巾,你我都失了宝,不如各守其宝吧……(本刊原创 文|张丽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