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春天》:青春中的那些痛和彷徨,总归会淡去
看白雪导演的《过春天》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会想起王一淳的《黑处有什么》,同样是做了多年家庭妇女的女导演处女作,同样是青春+犯罪题材。她们对于青春题材影片的切入角度和处理,让我觉得很佩服:能处理得克制从容,保有合宜的距离感。
女主人公刘子佩有个特别适合大洒“狗血”的家庭:父亲是香港人,在香港有家庭,母亲是他在内地的“二奶”。但对于家庭问题的处理,导演只是用了几场浮光掠影的戏交代,无心追究根源,只是告知了观众女主人公的处境和问题如何产生,为她的性格和行为建立了合理性:作为“单非仔”,她在香港上学,有香港身份证,却和母亲住在深圳,在香港没有家;但她说一口流利粤语,同学闺蜜都在香港,又让她在深圳没有生活、没有朋友,这种处境自然会让少女产生身份认同的焦虑。而家庭的特殊性,也让她无法从原生家庭中得到足够的关注和安全感。这样的刘子佩,比同龄人早熟、倔强,也自以为比同龄人聪明、独立。
《过春天》剧照
因为从家庭中得不到关注和亲密感,就只能从朋友那里获得,刘子佩为了对朋友的承诺,愿意铤而走险做水客,这并不是一段普通少女闺蜜情谊中会出现的勇气。而对水客团伙的处理,也很有意思,刘子佩第一次见水客团伙,很自然地被招呼坐下来和他们吃饭。一大桌人在暖意融融的灯光下吃饭,互相打趣玩闹,竟有些像个大家庭,这是刘子佩短短十几年生命中缺乏的体验。而此后水客团伙大姐大把刘子佩认作干女儿,更让她从中获得家庭般的亲密感和认同感。哪怕这些感受是畸形而虚假的,但多少也填补了她在原生家庭和社会生活中的人际关系与情感的缺失。
《过春天》剧照
而她对水客阿豪滋生的情愫,并没有被美化成年少纯纯的爱情,其中有每日看闺蜜恋爱产生的对亲密关系的好奇,也有和阿豪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还有作为“共犯”和秘密保守者的同盟情谊。
作为青春片,《过春天》没有矫饰少女莫可名状的愁绪,也没有放大家庭矛盾跌入歇斯底里的泥沼。刘子佩的焦虑、叛逆、愤怒、萌动,始终有根基。而作为犯罪片,刘子佩的人物状态和行为,也是有根基的。
这种有根基,真的不容易。要知道青春片,在国内始终是一个比较尴尬的电影类型。
《过春天》剧照
一般来说,青春片有几种做法:一种是甜甜的初恋故事,轻喜剧做法,俊男美女演员,走商业院线,这类作品成功案例泰国特别多,比如《初恋那件小事》,台湾同胞们也比较擅长,比如《我的少女时代》。但这类风格内地目前除了《闪光少女》,罕有成功案例,个人觉得问题在于,先别说初恋了,轻喜剧在内地目前就没几个团队玩得转。
另一种是残酷青春路数,岛国人民特别擅长,早年的岩井俊二做出了不少经典残酷青春电影,而这个类型在日本也是层出不穷,但总体定位是偏向于艺术电影的,然而到了国内,创作者吸收了“残酷青春”四个字中最狗血的部分,剧情通常少不了多角恋、喝大酒、撕×、误会、堕胎、车祸之类的,戏剧冲突极其强烈作为噱头,走上了商业院线。
还有一类青春片呢,是国产艺术电影中以青春期少年少女为叙事主体的影片,比如《过春天》。这类青春片,窃以为最难拍。既然是做艺术电影,就很仰赖创作者的个人才华和表达,而仰赖个人才华和表达的作品,一不留神,就容易用力过猛,在意象和情绪的表现上会显得做作,新人导演尤其容易把握不了这个度。
而关于青春故事的书写,本身就容易矫情,容易用力过猛。
2017年红极一时的《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Call Me by Your Name),是部美妙的爱情片的同时,更是一部很好的青春片。埃利奥经历着让人特别羡慕的青春,美好的意大利乡间,开明的学者父母,没有课业压榨的夏天,少年拥有无限的自由,去探索自己,了解世界,展露好奇,尝试崭新而陌生的一切。
而我们呢?大多数国人的青春期,世界太逼仄,在学校家庭两点一线里打转的生活,束缚着年轻的身心。那时候,压力和荷尔蒙让年轻人特别容易放大生活中的一切体验和事件,给自己索然无味的青春加戏,而由于世界的逼仄,我们连加戏都加得毫无新意。这些加出来的戏,当时我们演得信以为真,真长大成人了,世界开阔了,再回头看,很容易尴尬。如果导演把这些“加戏”当青春来拍,放大一些没有根基的情绪和状态,那就比较微妙了。如果导演本人的个人表达再用力过猛一点,那这片子基本就尴尬到没眼看了。
《过春天》剧照
所以,《过春天》所表现出的克制和有根基,就显得比较难得了。尤其是对于结尾的处理,片中有场情色感十足的“绑手机”戏,生生将刘子佩和阿豪之间的朦胧情愫升华到饱满浓郁甚至流动了起来,但在下一场戏中,冰冷的日光灯管下,花姐的一巴掌,阿豪的懦弱,刘子佩的自以为是和少女情怀全部破碎。故事到这里,也很容易流入“残酷青春”的俗套,但最后母女俩登上香港某山顶,细雪落下,刘子佩看雪的心愿以这种方式完成,使得这个略显残忍的故事,有了个温柔的收梢。似乎在以一种过来人轻描淡写的方式告诉我们:青春中经历的那些痛和彷徨,随着时间和生活的流淌,总归会过去,总归会淡去。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