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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灵信仰”与物哀之美:《夏目友人帐》何以治愈我们?

文化娱乐

2019-03-13 15:28

近日上映的《夏目友人帐·缘结空蝉》是漫画家绿川幸作品《夏目友人帐》的剧场版。主人公夏目贵志从小能看到妖怪,并且和他们对话。在其他人眼中,他总是在喃喃自语,说着一些怪吓人的话,因此,人们总是疏远他。直到有一天,他在整理祖母夏目玲子的遗物时,找到了一本“友人帐”,它是祖母和妖怪签订的契约书,每一页都是一个妖怪的名字。夏目贵志决定把名字一一归还,他在这个过程中经历了一个个奇异、忧伤、感人的故事,并渐渐收获来自妖怪和人类世界的善意,一向沉默孤僻的他也渐渐变得温暖而善良。豆瓣网友评价《夏目友人帐》“会让人觉得世界很美好”(seeme|北北),“很治愈很美好很温暖”(薄荷),“在这个浮华焦躁的时代里,闲下来看一看,所有的不快就都会烟消云散”(麦垄风来翠浪斜)。

《夏目友人帐》为何治愈我们?在日本的“言灵信仰”之下,人与妖之间建立起了千丝万缕的缘分,让观众感到安心和抚慰,实现了“治愈”的效果。“物哀”美学则让人看到普通人的温暖和善意,放大生活细节之中耐人寻味的美,以及敦促人们珍惜转瞬即逝的缘分。于是,孤独的人不再孤独,在被拯救的过程当中逐渐学会拯救他人,逐渐散发出温暖的治愈光辉。

“言灵信仰”:姓名崇拜与信守约束

日本是一个神道教的国家。古代日本人相信,语言和世间万物一样,蕴含着灵魂和神力,人们说的话会对现实事物产生影响。因此就有了祝词和忌讳语的概念。古代日本在引进汉字时,“言”和“事”的两个字训读发音一样,所以“言”即“事”——“言”不是说过就随风飘逝了,它也等同于人做过的事情。“言灵信仰”就是认为语言里寄宿着灵力的信仰,是一种认为说出去的话会变成现实的宗教信仰。

“言灵信仰”首先体现在姓名崇拜上。梦枕貘著《阴阳师》中,阴阳师安倍晴明和其好友源博雅之间就有过这样的对话:

“世上最短的咒,就是名。你知道,名字正是束缚事物根本形貌的一种东西。假设世界上有无法命名的东西,那它就什么也不是了,不妨说是不存在吧。以你的名字‘博雅’为例,你和我虽然同样是人,可你是受了‘博雅’这个咒所束缚的人,我则是受了‘晴明’这个咒所束缚的人。”

不同的称呼定义了不同的身份和社会关系,成为了束缚人的咒语。名字不仅仅是字符和读音,它也是被命名之人或者物的一切关系的总和。“言灵信仰”在日本动漫中最为典型的例子或许是《死亡笔记》:名字被写在笔记本上的人都会死。类似的,在《千与千寻》中也存在着姓名崇拜。汤婆婆把千寻的名字拿走,只留下了一个字“千”,目的是让千寻忘记名字也忘记在现实世界中的生活,从而永世为奴。白龙告诉千寻:“名字一旦被夺走,就无法找到回家的路”,因此他把千寻来时的衣物和写着名字的纸条让千寻好好保存。这体现出名字就是和现实世界联系的最有力的纽带。

《千与千寻》

《夏目友人帐》也是建立在“言灵信仰”之上的作品。“友人帐”是夏目贵志的祖母夏目玲子和妖怪签订的契约书。因为可以看见灵异,夏目玲子与同龄人疏远,她为了消磨时光,不断向妖怪发出挑战,并将战败妖怪的名字收下,从而建立起主仆的关系。这个契约书上被写名字的妖怪,不能违背持有者的召唤。名字被撕碎的话,妖怪身体就会碎裂;烧掉的话,身体就会化为灰烬。正因为如此,不断有妖怪找上门来,他们或是要求要回自己的名字,或是想要抢夺友人帐,从而率领名字在友人帐中的妖怪。

“言灵信仰”同时也要求人物做到言出必行。在《夏目友人帐》第一季第五话“心之色的车票”当中,夏目贵志收拾玲子外婆的遗物时,看到了一张从森口到雾沼的车票。夏目贵志来到卖票处,发现这里早已荒废。他不愿意放弃寻找,于是沿路行走,遇到了一只笨笨的妖怪三都。原来,几十年前,玲子答应三都陪它去雾沼寻找好友,但因为天色已晚,就约好明天再去。谁知道三都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到玲子赴约,直到夏目贵志来了,他们才终于出发。“言灵”就使得夏目贵志替当年的玲子完成了和三都的诺言,这种信守承诺、真诚待人的品质在《夏目友人帐》的许多角色身上得到体现:临终前一定要完成与几十年前与小姑娘约定的响铃树妖;即使除妖人主人已死也一心想要完成主人心愿的式神;想要夺得友人帐的妖怪“斑”——与夏目约定好在他死后接手友人帐,为了这个约定,“斑”一直陪伴在夏目身边,名义上是防止其他妖怪夺走和等待夏目丧命,但它其实已经不在乎友人帐,仅仅是为了陪伴夏目而存在。

物哀之美:珍惜转瞬即逝的相逢

“物哀”是日本重要的艺术美形态之一,一般用来指称接触外界事物之时自然产生的和谐沉静的美感。《夏目友人帐》这类治愈系动漫就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情绪,不论是快乐还是忧伤,都不动声色。

 “物哀”情结使得人们善于捕捉万物之美又悲哀美丽的稍纵即逝。在《徒然草》中,吉田兼好就指出:“樱花并非唯有盛开的时候才值得欣赏,月亮并非皓月当空才最美丽。”古崎润一郎也曾经写过《阴翳礼赞》,称“夜明珠置于暗处方能放出光彩,宝石曝露于阳光之下,则失去魅力,离开阴翳的作用,也就没有美”。《夏目友人帐》中少有呼天抢地、轰轰烈烈的故事,而是逐渐弥漫出伤感的气氛,并且一直笼罩不散。《夏目友人帐》的粉丝们有一句著名的弹幕“不可结缘,徒增寂寞”,就来自第五季第五话“不可结缘”,讲述了人和妖怪无可奈何的缘分——人看不见妖怪,妖怪却可以看见人;人和妖怪的寿命又相差太多,与人类结缘的妖怪只能徒劳地看着人类逝去。这样的邂逅看似是没有意义的缘分,只能徒增寂寞而已。可是,即使是转瞬即逝的相逢,也让人珍惜其中的每个瞬间。绿川幸的另一部作品《萤火之森》也充分体现了这种“瞬间美”,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叫做萤的女孩和一个叫做银的非人类男孩之间的故事,戴着狐狸面具的银一旦被人类触碰就会烟消云散,他们约定无论如何也不会触碰银的身体。灵魂如此脆弱,但故事又以美好的情感来加深这种感触,使得动漫充满了淡淡的哀愁。

《萤火之森》,无法触碰的萤和银

在《日本动漫与日本物哀》一书中,作者万柳指出,“物哀”带来了审美的日常化和平凡化,因此重视平凡人身上的温情和善意。《夏目友人帐》里继承了友人帐的夏目贵志,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因为父母双亡,辗转于亲人之间,而且由于他能看见妖怪的能力,饱受排挤和嫌弃,造成了他内心的封闭。在接手友人帐之后,夏目贵志决定把妖怪的名字一一归还。正是在“把名字归还给妖怪”的过程当中,贵志认识了更多的妖怪,他也逐渐学会了与人相处。

在《夏目友人帐》中,夏目的相反面是一位名为的场静司的除妖人,妖怪在的场那里要么被利用要么被消灭,没有第三条出路,而式神也不过是除妖的工具。在这样的比较之下,内向而沉稳的夏目贵志可谓是一位“知物哀”之人。他不把妖怪看做是异类,而是带着理解走入妖怪的世界。他看到:“无论是人还是妖怪,只要内心希望与他人接触,那么就是相同的存在。会因为独处而感到寂寞,也会害怕踏出第一步。”

治愈系:由孤独而始的暖与萌

“治愈系”一词产生于20世纪90年代泡沫经济破裂的日本。当时,日本社会竞争加剧,经济发展陷入低迷,都市生活节奏反而加速,人际关系在现实利益中逐渐疏远,人们也没法在家族和团体中获取归属感和依赖。许多人通过追求刺激来寻求自我治愈,而这种方法却常常伴随着危险和伤害。此时,“治愈系”文化大行其道,用舒适、平静、避免攻击的方法来实现治愈的目的。1999年,音乐家坂本龙一发表的《wura BT-TB》作为治愈系音乐取得了极大成功,形成了“治愈热”,坂本龙一也得到了“治愈音乐之父”的美誉。在文学领域,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吉本芭娜娜的《厨房》也成为了“治愈系”重要作品。“治愈系”成为了积蓄了很多压力或者有忧郁症倾向的人减轻压力而使用的手段。渐渐地,“治愈”被应用于各个领域,例如治愈系少女、治愈系广告、治愈系动漫等。

治愈系动漫主题的起始往往是孤独。《论日本治愈系动画的审美发展》作者张冉称,孤独和悲观需要英雄主义救济。早期,治愈系动画需要一个性格坚韧的人来拯救陷入孤独中的人,例如《好想告诉你》中爽朗的风早同学,用温暖、乐观的行为和温柔的声音来抚慰孤独的心灵。而在《夏目友人帐》《狼与香辛料》等近年来的治愈系动漫当中,主角和配角形成了互助的关系,人、妖、神之间相互救助,获得美好友谊或爱情。而且,由于治愈系动画的主角本身性格存在缺陷,需要他人的拯救,也往往可以在被拯救的过程当中逐渐学会拯救他人,从而慢慢散发出温暖的治愈光辉。故事本身虽然呈现出一种淡淡的伤感,但是主角常常会使用积极向上的语言,带有励志的倾向。“只要有想见的人,就不再是孤身一人”,“就算所处的世界不同,但是为了能接近他,我愿意努力一搏”,这些台词并不是十分热血,却坚定而朴素,给人带来宁静和希望。

《好想告诉你》中爽朗的风早同学,用温暖、乐观的行为和温柔的声音鼓舞了过于内向并被称为“贞子”的黑沼爽子

除了夏目贵志这样的“暖男”,治愈系动漫也常常设置“萌”的人物形象,外形和举止都十分可爱,捕获观众的心。在《夏目友人帐》中,妖怪“斑”的化身为“猫咪老师”,以可爱、贪吃的招财猫形象出现,只要一出场,就会被高呼“好萌”,让人感觉轻松可爱。就连出场的妖怪们也不是《百鬼夜行》《百物语》中神秘莫测、阴森恐怖的妖怪,而更加贴近人形,并被赋予人性,成为了人世的倒影,有些妖怪甚至毛茸茸、傻乎乎的,十分可爱。

“猫咪老师”以可爱、贪吃的招财猫形象出现

治愈系动画的设定一般远离城市,回归乡村。例如在《夏目友人帐》中,故事发生在乡间,神社庙宇、蓝天绿树、淙淙溪涧,清新自然的景观与都市人熟悉的钢筋水泥的世界截然不同。这样的场景之下,治愈系动漫的另一个特征就是简单、琐碎、没有大起大伏,对生活中最平常却最容易被忽略的细节进行描绘。同样,人的欲望也降到了最低的层次,食物成为了维系人和人感情的牵绊,塔子阿姨为夏目贵志做的饭菜,成为了孤儿夏目生活中难得一见的亲情的温暖。馒头、大福、稠鱼烧,这些点心也成为贪吃的“猫咪老师”和夏目贵志之间的感情的粘合剂。就连动漫的背景音乐也十分“治愈”,常常旋律简单,舒缓柔和,例如《夏目友人帐》第一季的片尾曲《夏夕空》,主题温暖,中孝介“岛歌”唱腔中具有透明感的真假声转换,让人沉浸其中。

不仅仅是在日本,治愈系文化在中国也广泛流行。2011年,被誉为“内地首部治愈系爱情电影”的《失恋33天》大获成功。东野圭吾《解忧杂货铺》则长期盘踞国内各大图书榜单榜首。《青年群体治愈系文化流行现象透析》一文作者伍慷指出,在后工业化社会中,自我迷失和异化、生存压力、人际交往的障碍、爱情和婚姻的困惑成为一个压力场。各种青年亚文化令人眼花缭乱,而在厌倦了狂欢和刺激之后,治愈系文化可以让青年获得替代性满足。

人人都有心理疗愈的需要,当社会的压力使得人们越来越感到迷惘和焦虑,人们愿意逃遁到理想世界。在观看治愈系动漫的过程中,观众可以把自己想象成少男少女、小动物,在舒缓的故事情节当中得到情感的满足,治愈内心的创伤。朴素、简单、接近现实的设定,把治愈的氛围传递给了观众。“言灵信仰”之下,人与妖之间建立起了千丝万缕的缘分,让观众感到安心和抚慰,实现了“治愈”的效果。“物哀”美学之下,瞬间之灿烂也进一步使得《夏目友人帐》成为了一部既温暖又忧伤、既热闹又寂寞的“治愈系”经典。

(来源:界面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