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因为整容引发的谋杀案
《破碎拥抱》之后,一度对西班牙大导演阿尔莫多瓦有些小失望。总觉得他有向通俗肥皂剧靠拢的倾向。后来就传出了这个消息:阿尔莫多瓦接下来要拍摄一部恐怖片。天哪,我实在想不起阿尔莫多瓦拍恐怖片会是个什么样子,总认为恐怖片这种类型和他擅长的影像风格不搭调。
《吾栖之肤》在上映后获得反响比较复杂。说好说坏的都有,但是最奇怪的是很少见有剧透的。今日终于看完了这部所谓的阿尔莫多瓦式的“恐怖片”,才恍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说《吾栖之肤》是恐怖片并不确切,就像我提及的那样,阿尔莫多瓦的影像风格跟恐怖片并不搭调。无论是最初的带有一种完全释放的野性,还是影像成熟之后对各种艺术作品的运用,你总能发现他的电影基调是暖色的,而且他极其喜欢用那种俗艳的红色作为背景,展示出一种对西班牙式的狂野和激情。
但在《吾栖之肤》中,这种最具代表性的红色几乎隐匿了,影像整体的基调都是白色的冰冷。这种基调倒是符合恐怖片这种类型,但是阿尔莫多瓦似乎有更深的考虑。这部影片里所带给人的唯一的恐怖感觉就是手术台。整容手术代表了科技,换句话说,科学是致使我们产生恐怖的原因所在。科学代表了冷暴力。科学代表了最高的权力,但是无法在道德领域规范其使用权限。这才是应该引起我们深思的。
《吾栖之肤》的故事极其精彩。开篇会稍微有些迷惑,但是剧情的张力一直不断,神秘的诱因会让观众情不自禁地思索故事的源头在哪里。阿尔莫多瓦在访谈中说,他讲述故事的时候如同在讲述一个童话:“从前有个故事发生在在古城多雷托,在一间乡村房子里……电影就这样开始了:先是一个表现多雷托城的全景镜头,然后在这座城里有一座房子,房子里的窗边有一个女人,她摆出一些神秘的姿态:她在做瑜珈。接着我们看到另一个女人将准备好的早餐放到升降传输梯里。第三个出场的人物是外科医生罗伯特(安东尼奥·班德拉斯饰)。囚俘、做饭的女人、医生,三个人物之间的关系从开端看来似乎并没什么张力,观众会对此感到惊讶。至少我想象会。阴谋便始于这缺失的张力:这即是我对开端的主张。”
第一章节结束于老虎男的出现,他强暴了那个被囚禁在房子里的女人薇拉。外科医生枪杀了老虎男。然后,夜晚,他们像夫妻一样做爱,但是没有成功——观众一般的理解会认为是老虎男留下的阴影,但只有看完电影后才会明白这个情节设置的真正含义——然后他们相拥入睡。
故事发展到这里,张力已经不露声色地凸显了出来。罗伯特和薇拉明显不是夫妻,应该是大夫和患者的关系,但是为何一个整容外科医生会把一个患者囚禁在自己家中?为何这个患者还如此了解医生,她甚至爱上了他,难道是传说中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他为何要囚禁薇拉?这一切的谜题留在第二章节来解答,这也是剧情大逆转的时刻。
记忆闪回到六年前——值得提及的是镜头的起承转合如此自然流畅,第二章节分别始于他们两人相容入睡的回忆中——罗伯特的前妻偷情出逃,遭遇车祸,全身严重烧伤。被成功抢救后一直在家休养。在某一时刻,听到女儿诺拉在花园里唱歌,她打开窗户的时候看到了自己严重变形的脸,惊吓而死。而诺拉也因为看到母亲之死,受到了惊吓,陷入了严重的抑郁。某次罗伯特带来诺拉参加朋友的婚礼,诺拉被年轻人文森特强奸,随后精神失常。罗伯特为了复仇,劫持了文森特,圈禁在自己家中。
也许看到现在,你应该能意识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借用完美的整容技术,罗伯特花了几年时间给文森特做了变性手术,把他变成了一个女人,变成了一个像他前妻一样的女人,薇拉。
自此你才能明白阿尔莫多瓦的用意,电影开篇的那段强暴戏深意十足。让男人亲自体验到女人被强暴的痛苦,让他站在女人的角度思考性别差异问题,这是阿尔莫多瓦电影中一贯的主题。他如此解释这段强暴细分:“复仇的情节是我创作这个剧本的起点,这就像是一段外科医生的托词。而且在我的故事中,复仇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强奸并没有真的发生。但对于医生罗伯特而言,强奸行为被借以证明社会审视以及权利审判的存在。影片真正的主题并非复仇,而是权力的滥用。就如片中根本没有发生强奸,外科医生对年轻男子的犯罪行径是不公正的。这也正是一些国家和政府常做的事情,为犯下暴力罪行找出一大堆借口。”强奸没有发生——如果强奸被定义为一个男人强迫与一个女人发生性关系——但是强奸附带的暴力一再发生,这就促使我们从社会学意义上重新定义强奸与权力的关联。
如果说电影的第二章节是对权力的滥用进行批判的话,第三章节的思考就更为深入,是在权力之外,对男女性别更为深层的社会学反思。第三章节中,薇拉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她看似适应了她的新身份,两人的关系开始缓和,甚至是相爱。但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薇拉看到了报纸上文森特失踪的照片,原有的记忆唤醒了她的男性意识。这个因为复仇制造出的女人,最终进行了自己的复仇:枪杀了罗伯特和他的仆人,逃离出囚禁多年的庄园,找寻自己的母亲。
影片的最后,真正的幸存者薇拉重回故土,她拥有的是不属于自己的美丽皮囊,但她重新变回了文森特。谈到这个令我不甚满意的结尾,阿尔莫多瓦说,他想表达的是,科学不是入口,灵魂和存在的自我认同感的延续是无法被任何事物操控的。科学可以制造灾难,但是无法制造性别,无法摧毁人类内心深处的记忆,更无法摧毁固执地找寻回家方向的灵魂。
(来源:今日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