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口腔专家三问“叫停槟榔广告”

“家法”法律效力有多大？ “显性”宣传为“隐性”宣传让路？ “槟榔致癌”是否已成行业共识？

湖南口腔专家三问“叫停槟榔广告”

“多年斗争、呼吁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进步。”3月10日，湘雅医院口腔医学中心副主任、口腔颌面外科专科主任蒋灿华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表示，此次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叫停槟榔广告的主动作为值得肯定，但医界对于其法律效力还是有些担心：“说到底还是一个内部文件。”

湖南医疗、法律、媒体等各界人士认为，湖南槟榔协会的这一纸通知体现的是企业联合体自觉自律。“没有由政府直接出面下文可能是为了避免过度冲击槟榔产业。”

据天眼查数据显示，全国一共有9441家从事生产、加工、销售槟榔的企业，其中湖南省有4058家。截至目前，湖南省的槟榔产业总值超过300亿元，约占全国槟榔总产值的3/4，从业者超过30万。

五步一摊十里一铺

湖南槟榔年产值达300亿

槟榔广告不仅席卷报纸、电台、电视台、优酷、爱奇艺等平台，连户外也未能幸免。去年5月，记者驱车从武汉前往长沙、益阳、湘潭的高速上，槟榔的广告牌应接不暇。

铺天盖地的槟榔宣传背后是惊人的槟榔生产规模。在槟榔生产重镇湘潭，记者看到，不仅所有副食品小超市都售卖槟榔，还有散装槟榔专卖店，五步一摊十里一铺，十个路人九个身上都散发着槟榔的薄荷味儿。

据湘潭一家槟榔企业高管介绍，湘潭的槟榔企业主要集中在天易经开区。2016年，该区槟榔全产业链上交税收近亿元，占全区税收总额的10%。在这个280万人口的湘潭地区，槟榔产业全产业链从业人员达20多万人，年发放工资约30亿元。

目前，天易全区全产业链规模以上企业达到10家，年制成品超过10万吨，全产业链年产值超130亿元，构成湖南槟榔食品的第一方阵。

相较于湘潭，益阳市的槟榔产业虽然龙头企业没有湘潭多，但是随着“口味王”成为全国槟榔第一品牌，益阳市在槟榔的年产值上，仍可与湘潭匹敌。

据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的公开资料显示，截至2016年，湖南获证槟榔生产企业74家，其中龙头企业7家，规模企业30余家，从业者30余万，全行业年产值100多亿元，占全国槟榔产业总产值的一半之多。

但是这个数据在2017年被刷新。据《光明日报》报道，湖南的槟榔产业目前总产值已超过300亿元，食用人群从湖南向全国蔓延。

湖南口腔癌发病率连续12年上升

专家称叫停广告是正确的开始

伴随湖南槟榔产业高速发展带来的可观税收背后，是湖南口腔癌发病率连续12年增长。2005年，长沙市湘雅附一、湘雅附二、湘雅附三、湘雅口腔医院以及湖南省肿瘤医院等5家医院的口腔癌患者为305例，2016年激增至2108例。12年间，这5家医院的口腔癌患者逐年上升，病例累计已达11882例，其中8222例与嚼食槟榔有关。

湖南省肿瘤防治研究办公室发布的湖南省肿瘤统计数据显示，全省每年约有15万新发癌症患者，近10万患者死亡。其中，口腔癌在男性发病率中位列第七，被称为“湖南的特色肿瘤”。据不完全统计，整个湖南省由槟榔诱发的口腔癌患者接近25000例，占全国的1/3。

“我们科几乎要成口腔癌专科了”，蒋灿华告诉记者，他平均每天都要做两台口腔癌手术，一年下来约有七百例，80%—90%的患者都有长期嚼食槟榔的习惯，年龄最小的才21岁。“来湘雅手术起码要排队一个月。”

湖南省口腔医学学会会长、中南大学口腔癌前病变研究所所长翦新春给的数据更为惊人：2005年，湘雅附二收治的口腔癌患者为59例，2016年增至800例；湖南省肿瘤医院2005年收治口腔癌患者157例，2016年增至839例。患者多为壮年男性，90%与嚼食槟榔有关。

据翦新春介绍，口腔癌目前多以手术治疗为主，部分辅以放化疗，超过半数患者治疗后会因复发而死亡，五年生存率约为50%。“即使手术成功，面部也会留下永久性伤痕，有的还会有严重口腔功能障碍。”

“湖南口腔癌防控形势非常严峻。”蒋灿华说，槟榔协会叫停广告，改变人们的认知和消费习惯，是正确的开始。

槟榔致癌是医学界共识

槟榔协会对此定论持排斥态度

尽管各种权威数据都证明口腔癌与嚼食槟榔有关，且在2003年8月，隶属于世界卫生组织(WHO)的国际癌症研究中心就曾发表报告，认定槟榔为一级致癌物。

但湖南槟榔协会及大大小小的槟榔生产厂家都对此定论持排斥态度，即使此次槟榔协会发文叫停槟榔广告也拒绝承认“槟榔致癌”，协会会长杨勋对媒体表示：此时下发文件规范行业是条件成熟，意在规范湖南槟榔产业发展，与其他因素无关。

记者在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网站上看到，多篇文章辩称槟榔具有药用价值，有祛痰止咳、消食醒酒、宽胸止吐、驱虫等作用。杨勋曾就此公开解释道，湖南槟榔既不加荖叶，也不加烟丝，加工过程中的食品添加剂均符合国家标准。尽管中国大陆吃槟榔人群中OSF(口腔黏膜下纤维化)比例较高，但由OSF进一步转化成口腔癌的比例却并不高，只是1.2%至2.6%，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癌症与湖南槟榔没有直接的因果联系。

蒋灿华直言，这是混淆视听。“食品槟榔与槟榔入药是两个概念。”蒋灿华说，槟榔入药是提取新鲜槟榔的有效成分熬成汁液，但食品槟榔除了要用石灰水浸泡增强口感外，还要添加各种辅料，这些辅料从来没有被公开过，里面到底含有哪些物质没人知道。

对于杨勋所说的口腔黏膜病变的癌变率为1.2%至2.6%，湖南多位口腔专家表示这只是保守估计。湘雅医院曾对湘潭进行过调查，口腔黏膜病变的癌变率为7.6%—10.45%。“就算没有癌变，口腔黏膜下纤维化也是不可逆转的，张口受限、对冷热刺激很敏感，影响正常说话和进食。”

“槟榔致癌是医疗界共识。”蒋灿华说：“如果槟榔有优点，那就是发展了口腔学。如果不是因为湖南有这么多口腔癌患者，我们科也不会成为全国临床重点专科。”

行业协会发布章程是“家法”

政府应当像控烟一样严控槟榔

“我们看到了槟榔协会的进步，但也有疑虑。”电话中，蒋灿华一连表达了三个担忧：“内部文件法律效力有多大？‘显性’广告虽然取消了，但像促销、地推这种‘隐性’宣传会不会变本加厉？‘槟榔致癌’是否已深入人心？”

对此，湖北我们律师事务所项永斌律师作了详细解释。市场监督管理局属于国家行政机关，具有行政执法权，由其颁布的禁令具有行政强制令效力，属于禁止市场准入的一种措施。“而由行业协会发布的章程，则仅对成员单位有约束力，相当于一种‘家法’。”项永斌表示，与行政执法机关颁布的法律禁令相比，其约束范围和约束力都有着天壤之别。

湖南本地一位媒体同行认为，此次由行业协会出面发文，并强调与“槟榔致癌”无关，根本原因还是政府出于经济考虑。“从2003年起，‘槟榔致癌’每隔两三年就会在‘传谣’和‘辟谣’之间来回反转，在2013年达到顶峰。当年，这场席卷湖南、海南的槟榔致癌风波直接导致两省经济损失超过30亿元。”

“槟榔毒性不明且容易上瘾，政府应当严格监管，像控烟一样严控槟榔。”蒋灿华认为，GDP和就业固然重要，但也不能无视民众的健康和由此产生的巨额医疗开支。

湖南多名口腔专家、法律界人士建议，叫停槟榔广告是各方多年呼吁的结果，应在此基础上继续提高公众口腔健康意识，推动提高槟榔生产标准尽快出台。

记者王恺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