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龙致欧盟公民公开信引热议：一体化雄心还是说大话？

在持续数月的“黄背心”运动之后，法国总统马克龙再次将念念不忘的“欧洲梦”提上了日程。他以自己名义，越过欧盟机构和各成员国政府，直接向全体欧盟公民发出公开信，阐述对欧洲一体化进程的设想。

在“脱欧”波折不断、欧洲议会选举即将来临的背景下，马克龙的这封信将欧洲前途问题再次摆上了台面。这也是第一次有欧盟成员国领导人直接向全体欧盟公民发出声音。

公开信虽已发出数日，但欧洲主流媒体连日来不断地以大篇幅报道、评论马克龙公开信。3月7日，《经济学人》刊发评论文章称，尽管马克龙近来为国内问题所扰，但这份宣言式的公开信证明他并没有抛弃继续推进欧洲一体化的雄心，也没有因无法提出新倡议而“江郎才尽”。8日，欧洲政治评论员Natalie Nougayrede在英国《卫报》撰文评论称，马克龙直接向所有欧盟公民写信这一举动本身就已足够新颖。

不过，马克龙公开信的对象——欧盟公民的一员——24岁的西班牙姑娘莫琳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马克龙的公开信“可以再‘接地气’一些”。复旦大学法国研究中心副主任张骥也认为“马克龙提出的不少主张仍然过于理想主义”。

这封引爆欧洲舆论场的公开信是对已显颓势的欧洲一体化的一针强心剂，还是只是马克龙的大言炎炎？

不甘落后于默克尔

早在2月16日的慕尼黑安全峰会上，马克龙最关键的伙伴——德国总理默克尔曾出尽了风头。她在发言中多处抨击了特朗普政府的单边主义做法，还和前来参会的美国副总统彭斯在现场针锋相对，捍卫欧洲价值观，多家欧洲媒体随后甚至为她献上了“自由世界的真正领袖”称号。而马克龙忙于应对“黄背心”运动，正在国内组织“国民辩论”，在最后一刻取消了前往慕尼黑的行程。

曾在18个月前的索邦大学演讲中被媒体聚光灯笼罩的马克龙不甘落后。3月4日，马克龙以本人名义发表了题为“为了欧洲复兴”（Pour une Renaissance européenne）的公开信。与之前通常选在具有象征性意义的地点或场合（索邦大学、驻外使节年度会议等）来发表主题与欧洲有关的宏大演说不同，这一次，他决定直接致信每一位欧洲公民。

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爱丽舍宫事后透露，在公开信发出以前，马克龙已经咨询了其他欧盟国家领导人，包括默克尔的意见。不过，在这封信中，马克龙并没有使用复数人称来充当主语。信件文本由法国总统府爱丽舍宫官方网站以22种欧盟语言发布，并被包括英国《卫报》、法国《世界报》在内的多家欧洲媒体全文转载。

在马克龙看来，民主制度仍是维系欧盟存在的关键价值观，因此，要设立专门机构来保证和监督欧盟成员国选举的公平性，抵御针对选举的黑客攻击和操纵。同时，要禁止外部势力对欧洲政党进行资金支持，并建立欧盟层面的网络标准，防止虚假新闻、煽动仇恨和暴力的言论。

此外，欧洲防务合作被马克龙认为是在其他领域的一体化受阻时，仍有希望推进一体化的突破口。他提议，建立统一的欧盟边境防卫队和欧洲难民事务处，这两个机构都将接受欧洲内部安全理事会（European Council for Internal Security）的管理。在防务上，各成员国应在与北约和欧洲盟友合作的情况下，加强独立的防务建设、增加国防预算。

由于难民危机的爆发引发了关于欧盟边界管控能力的大讨论，马克龙还提出，作为共同体的欧盟需要使其成员感到外部边界处于保护之下，因此，有必要“重新设想申根区”，加强对欧盟边界的管控能力。

国外叫好国内挨骂？

在法国国内，有不少评论家担心，马克龙越过各国政府，直接向全体欧盟人民“喊话”或许会引发欧盟国家政府的“心理不适”，毕竟一国总统向他国人民发信陈述欧洲一体化理想，有越俎代庖之嫌。不过，各国舆论的反应似乎可以打消这种顾虑。

马克龙此举让英国前欧洲大臣麦克肖恩（Denis Macshane）感叹称，这是自英国首相丘吉尔在二战结束时号召欧洲团结后，“又一次对欧洲政治的精彩倡议”。

来自马德里的西班牙姑娘莫琳对澎湃新闻表示，马克龙的公开信形式十分新颖，虽然不能说完全支持其主张，但在疑欧情绪弥漫的当下，自己确实希望能读到欧盟国家领导人就欧洲一体化走向的系统性论述。但她仍觉得马克龙“可以再‘接地气’一些”。

这位24岁的姑娘一针见血地指出：“他提出要设立不少机构，我明白出发点都很好，比如捍卫各国选举的独立性以及增强欧洲的自主性，但是这些机构将如何运作呢？目前疑欧派攻击他的一点正是欧盟机构繁杂，效率低下，马克龙准备提出什么药方？”

“此外，在欧洲普通人关心的肯定也是民生话题，但他信中提出的全欧统一最低工资标准，有多少人相信真的能实现呢？”莫琳补充道。

与在欧盟其他国家引起的反响不同，在法国国内，马克龙的公开信很难说得到了积极回应。极右党派“国民联盟”（前“国民阵线”）领导人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第一时间抓住公开信文本的“超国家”色彩猛烈抨击马克龙：“看看吧，这封信里竟没有提及一次‘法兰西’！”

实用主义交织欧洲理想

尽管遭遇诸多国内反对派的批评，但如果仔细研看文本的话，马克龙实际上还是“借鉴”了很多他的“死敌”——民粹党派的政治话语，例如“保护”、“主权”、“控制”等词汇。例如，马克龙在一段时期以来，频繁使用了“有能力保护的欧洲”这一提法，在公开信中，“保护”一词也出现了13次之多，正好对应了民粹党派聚焦民众不安全感的策略。

张骥对澎湃新闻表示，在民粹党派的压力下，马克龙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作出妥协，这也是一种实用主义的做法。

“他的提法里面确实也有妥协，例如‘主权’、‘能提供保护的欧洲’等等。”张骥表示，“这是因为，马克龙需要回应一些被‘疑欧’情绪影响的民众的诉求，尤其是那些感到自己在欧洲一体化过程中受损的人，这是与民粹主义政党争夺群众基础的做法。”

不过，公开信仍然充满着马克龙式的理想主义。“比如说在全欧实现最低工资的统一标准，这是当下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张骥解释称，“‘黄背心’虽渐渐平息，但并不意味着问题已被解决。马克龙作出的承诺目前还没有完全兑现，其‘国民辩论’中的很多重要议题也没有形成结论。法国面临的一些结构性问题是很多欧盟国家共同面对的难题。马克龙提出的理念，作为一个大方向或许可以，但直接转化为实际政策十分困难。”张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