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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指挥新星钱骏平:好指挥要有一颗大心脏

文化娱乐

2019-03-05 17:17

他从小爱小提琴,因为考学被迫转向中提琴,借着中提琴,他一脚迈进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骨子里又始终荡漾着指挥因子,于是他又踏上漫漫指挥求学路,求教于英国指挥名家丹尼尔·哈丁,终在德国拿下指挥系硕士学位,敲开指挥大门。

他是90后指挥新星钱骏平。

今年年初,钱骏平从德国柏林汉斯·艾斯勒音乐学院指挥系拿到硕士学位,刚回国就和上海爱乐乐团合作,带来一场“不一样的可能性”改编曲专场音乐会。这场音乐会3月3日在贺绿汀音乐厅上演,澎湃新闻记者也因此见到钱骏平,聆听一位正在起步的年轻指挥对未来职业的向往。

钱骏平字里行间都是对指挥的热情和热爱,他一度将从中提琴向指挥转型当成人生目标,“就像变性人拼了命攒钱做手术一样”,他说,指挥是一件很玄妙的事儿,一个指挥好不好,除了天赋,心脏也要足够强大,要足够勇敢。

从中提琴到指挥

澎湃新闻: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琴的?

钱骏平:我5岁学小提琴,后来被迫转到中提琴。小时候我从没想过考专业,考初中时我可以选考重点中学或音乐学院附中,我当时的第一选择是重点中学,琴丢了两周,没练了,两周后我又觉得人生不对了,空虚了,我就和妈妈说我要学琴,这样才找到上音附中的弦乐科主任方蕾。找她时我已经六年级了,如果考初一,得五年级找她,再补习一年考,所以我只能考初二插班。我们那届小提琴很难,她就建议我转中提琴,因为我长得够高够大。我转得非常伤心,我不喜欢中提琴的声音,我喜欢小提琴的声音和曲目。

澎湃新闻:所以你对中提琴的感情一直没有很深?

钱骏平:它给了我事业的台阶,但我从来没觉得这是我的声音。中学时我还一直想着拉小提琴,在重奏里也是拉小提琴,最后被老师严厉禁止,说我的运弓越来越像小提琴了。我的老师盛利那时候是很有抱负的年轻人,特别有干劲,对学生抓得特别严,没几年就出成绩了,所以没有空间让我学小提琴。

高二下学期,我去美国柯蒂斯学院考中提琴,考上了,但我之前就想指挥了,因为对中提琴不满足。

澎湃新闻:你对指挥的兴趣是怎么来的?

钱骏平:从小就有。最早是听唱片,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算是童年启蒙,我可以跟着唱片乱挥,一个人把一张唱片挥完。小学时有合唱团我也挥,老师说这孩子不用教,自然就会。进了上音附中我更想挥了,跟着赵晓鸥老师,成了上音附中青少年交响乐团助理指挥。赵老师觉得我有天分,刚考完柯蒂斯我和他说我要出国了,他说你不要出国呀,我和汤沐海老师打过招呼,你可以免试进他的班,但我已经考出去了。

那时候的指挥手势我就是模范。和乐器的技术比,指挥的技术不难,你跟一个好老师学,一两年就足够了,就像学一套拳法一样。指挥难的不是技术,而是对音乐的领悟力,以及表达能力——你可以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把音乐表达出来,还有和人的交往能力——你怎么调动大家愿意帮你拉,他看到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这是最难的。

人的全身上下都可以指挥,境界高的时候可以没棒,没有任何技术,但他浑身都是点,而这些点乐手们是能抓到的。就像小泽征尔,八十多岁了,生过病之后境界一下通天了,他在任何一个乐团面前随便动一动,乐团就能玩得特别转。这就是大师,就像金庸小说里的大侠,最开始用重剑,后来无剑胜有剑。

澎湃新闻:你去柯蒂斯后,很快就引起了院长罗伯托·迪亚兹的注意,被他发现了指挥才能?

钱骏平:迪亚兹是我的专业老师,但我后来拉琴越来越没劲,我们的音乐观有点冲突,所以学得不是很顺,我在上海学的是欧洲风,而美国很不一样。

第一次乐团课看到指挥老师奥托·瓦纳·穆勒,我的魂就被勾走了。他是一个老德国人,二战之后移民来美国的,什么都懂,什么语言都会,我就想变成他。

一年之后,有一天专业课我上得特别差,迪亚兹就问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指挥?我之前和他提过,但他没当真。我说是的。迪亚兹就说,OK,我们来试试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你,学校应该是帮你找到自己的地方。他把主任和排课老师都叫进来,给我加了总谱阅读、指挥法、对位法等课程,指挥系的课我全上了,还不用交学费。我还去穆勒家里上过课。

2012年我回国参加了“李德伦指挥比赛”,作为唯一一个非指挥系学生,我最后和5个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的学生进了第二轮。在柯蒂斯,我是中提琴和指挥齐头并进,但那时候我的人生就一个目标——转指挥系,就像变性人拼了命攒钱做手术一样。

澎湃新闻:2014年,你考入了瑞典广播交响乐团中提琴演奏员的职位,但两年后就辞职了。

钱骏平:这是意外考上的。2013年从柯蒂斯毕业后,我一直想考指挥系。2012年在“李德伦指挥比赛”上我认识了女指挥景焕,指挥得巨好,后来知道她是在辛辛那提学的,于是我就考了辛辛那提的研究生,但我学得并不开心,景焕指挥牛,是她个人牛,和那个环境和老师都没关系。

所以没几个月我就想转学,两年后毕业我也找不到工作,太嫩了。美国需要的指挥和欧洲完全不一样,美国需要的人是手上活很好,不用什么灵魂,你最好很像总统候选人,说话好听、长得帅、大家都愿意给你投钱,要看上去是个“好商品”,这就是为什么在伯恩斯坦之后,美国没有再出来这个level的指挥,所有这个level的指挥全是欧洲的。美国乐团都是靠赞助,欧洲不是商业社会,大部分乐团都是政府资助的,不像美国那样追求“造星”,所以欧洲有很多真正音乐好的人,但社交方面没那么好,比如阿巴多,特别特别内向,在美国是吃不开的。

在辛辛那提一年后我想去欧洲看看,因为旅游签证没签下来,我就找欧洲有什么乐团可以考,发现了瑞典广播交响乐团,弄了一个会议签证。考团也不能拉太差呀,我就练了三天琴,结果考中了,完全是意外。这是好团,指挥丹尼尔·哈丁又是我特别喜欢的,那我就去吧。去那第一天我就和哈丁说我是指挥系的,吃饭、聊天、换装时我都会随时问他问题,他还把自己在维也纳的私人教练介绍给我。

在瑞典我还是想指挥呀,发现柏林汉斯·艾斯勒音乐学院指挥系不要求德语,我就考了,在瑞典广播交响乐团干满两年后,2015年到了柏林踏踏实实上课。

澎湃新闻:丹尼尔·哈丁是业内非常受瞩目的中生代指挥家,作为他的私人学生,他对你有怎样的影响?

钱骏平:很大影响。他很小就站在乐团面前,我问他作为一个年轻人,怎么让团里干了三四十年的老人听你的,他说,年轻和老并不能代表什么,你能站在那说明你有这个能力。他是一个很高尚的人。他在选曲或排练时会尽量选有挑战性的事去做,哪怕最后失败,他也要冲着难去做,做成了也不会沾沾自喜,永远在找下一个困难去克服。他对美和真的追求也让我很佩服。

好耳朵,脑子,还要有非常勇敢的心

澎湃新闻:都说指挥是越老越吃香的职业,作为一个年轻指挥,你觉得最难的是什么?

钱骏平:现在欧洲反而流行年轻指挥,因为年轻人能带来新能量。这和年轻或者老都没关系,关键你是不是好指挥,你能不能改善乐团,乐团有你和没你有没有质的区别。和经验有一定关系,20岁和50岁时指挥,相信还是50岁更进步了,这是经验所致,你挥多了会更自信,自信对指挥很重要,但年轻人没那么容易有自信。

澎湃新闻:要当好指挥,需要具备怎样的素质?

钱骏平:天赋是重要的,是不是最重要我不知道。你应该有一双好耳朵,脑子要快,还要有非常勇敢的心,要从根上自信,因为你站在台上就是裸的,你的一切小动作乐手们都看得见,比如出门前你担心头发会不会乱,但真正自信的人不会在乎这些事儿,这不重要。

澎湃新闻:作为一个还在成长期的年轻指挥,你觉得自己最需要怎样的锻炼?

钱骏平:需要挥团,并且是挥好团。差团有天花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可以改善一些,但没法提高,假如他音都拉不好,你怎么改善?好团是必要的,但这个机会蛮难的,好团凭什么信任你?这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给老牌指挥当助理指挥也是出路,但老牌指挥越来越少了。有人觉得跟老牌指挥是很大的宝藏,能帮你就业,我不这么看,能学到东西更重要。这个时代没有怀才不遇,你要真好,肯定能成。怎么才能达到那种好呢?靠悟性,有时候天天挥也没悟出什么来,有时候一直看,不挥,突然机会来了,试一下,灵……指挥是蛮玄的事儿。就像景焕,她去美国之前没碰过乐队,在中央音乐学院只有靠指挥双钢琴来练,但她给我看她在美国第一次挥乐队的视频,太牛了。这事因人而异,看天赋,心智有没有成熟,心脏有多大,是不是足够勇敢。

澎湃新闻:有小提琴和中提琴的演奏基础,对你指挥有什么帮助吗?

钱骏平:当然有。指挥的工作状态是,心里有一个理想中的音乐的样子,现实和理想会有差距,你就要想办法改进,让乐团达到理想状态。好乐团会自己想办法,你说要什么他们会想办法做到,不好的乐团要么不能理解你要什么,要么不知道怎么改,这时候你对乐器的知识、对演奏法的知识就用上了,你可以直接告诉他弓长一点、音短一点、右手压一点、多一点揉弦……效果就全出来了。

指挥要熟悉每一种乐器,有演奏经历那最好了。弦乐对我来说最熟,因为我能拉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管乐方面我吹过小号,打击乐我老和他们交流,这是很神的一群人,什么都练什么都会。

不拉中提琴后我也不觉得可惜,我觉得我人生自由了。有时候我会怀念拉重奏,几个人聚在一起就像切磋武艺一样,是玩。独奏的时候我就觉得眼前一片黑,但站上指挥台,我就觉得眼前全是我的人,全是我朋友,很开心。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