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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教宗》:最英俊的教宗,最遥远的距离

文化娱乐

2019-02-26 16:16

保罗·索伦蒂诺导演的《年轻的教宗》(The Young Pope)无疑是离经叛道的。它背离的不是基督教的“道”,但违背现代文明的宽容与包容之道,在政治不正确的悬崖边危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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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剧现在的面貌是偶尔得来的,就像任何历史的进程一样。2012年立项时,时任教宗为本笃十六世。索伦蒂诺想塑造一位和他完全不同的教宗,距离越远越好。2013年2月11日,本笃十六世宣布辞职,成为1415年以来首个主动退位的天主教教宗。下任教宗方济各非常开明,索伦蒂诺于是推翻此前剧本,决定塑造一位极端保守的教宗形象。如同奥马巴之后是特朗普,谁知道历史会朝什么方向发展呢。

剧中虚构的庇护十三世(Pius XIII)是美国人。至于为什么是美国人,“因为还没有过美国人成为天主教教宗”。

历史上的庇护十一世从墨索里尼手中使梵蒂冈成为独立主权国家,庇护十二世是二战时的教宗。美国孤儿兰尼·伯纳德(裘德·洛饰)选择“庇护”为自己的名号,暗示他有雄心投身历史洪流,成为改变轨迹的人。

在该剧的前半段,47岁的美国教宗显露出手握重权之人的各种面貌。他玩弄权术、操纵他人、变幻无常,深邃的蓝眼睛经常在来访者面前合上,令睁眼一刻的冷光更摄人。兰尼·伯纳德在秘密会议中的胜出本身就是权力运作的结果,是教廷国务卿安杰罗·沃伊洛(西尔维奥·奥兰多饰)和最有望成为新任教宗的迈克尔·斯潘塞(詹姆斯·克伦威尔饰)妥协下的结果。

斯潘塞是兰尼·伯纳德的导师,他和沃伊洛寄望于选出一位年轻英俊的教宗来吸引更多教众,他的年轻和顺从意味着他容易被掌控。

但兰尼·伯纳德有自己的打算。他也想复兴天主教教会,却选择了与长老们反向而驰的道路。这张英俊的面孔没有俯身接近教众,而是躲在高处的阴影中,在第一次布道中说出惊世骇俗的话:“我不确定你们是不是值得拥有我”。

新任教宗不在公众露面,不出现在镜头中的理由是,蠢朋克(Daft Punk)、塞林格(J.D. Salinger)、班克斯(Banksy)……过去几十年中各领域的杰出人物都不在人间留下真容。他们不需要屈尊俯就。想接近他们,就必须自己努力。他认为教会的繁荣不应依靠遍地开花、其乐融融。必须严厉、内省,关闭大门,接近上帝的唯一途径是虔诚一心,经历考验,而不是靠牧师用温柔的手把上帝送到信徒面前。

这些只是他的手段,神秘是兰尼·伯纳德的筹码,用以与意大利首相博弈。他向首相摊牌:竞选前,如果从未露面的教宗宣布将公开现身,造成的冲击足以撼动选举结果。

巩固权力的过程,也是兰尼·伯纳德,即庇护十三世剪除异己的过程。手段并不光彩,包括恐吓、威胁,乃至粗暴地一脚踢开路障。他最擅长的就是让将遭流放的主教在地球仪上指想去的地方。手指常常背叛它们的主人,加州阳光海岸变成酷寒的阿拉斯加小镇。

兰尼无父无母,与精神上的母亲玛丽修女(戴安·基顿饰)和父亲斯潘塞的关系亦不符合常情。他依赖他们,翅膀硬了之后把他们推开。他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总是跪下掌心朝向天空,恶狠狠地向上帝发出祈求:“不是他,是我!”(想要当上教宗的时候);“你必须!”(为不孕的女孩祈求生育能力的时候)。

像一个孩子,尽管掌握权力运作的秘术,依然在某些时候选择强横地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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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一个角色,尤其当他是一位教宗时,会引起人的恐慌。当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且确定了导演不是在反讽的时候,就更令人不安。

成为教宗的兰尼·伯纳德像一位原教旨主义者,反对堕胎、同性恋者进入教会,要求信徒对上帝怀抱狂热的爱,希望让世俗化的意大利政府更多地向教会倾斜。在一张手写的纸片上,庇护十三世向意大利首相念出他的诉求时,首相的惊讶和嘲讽可想而知。

就在观众非常不情愿,但逐渐认清这位英俊如裘德·洛(竟然真的是裘德·洛)的教宗或许是一位宗教狂热的暴君时,剧情的走向及时发生了偏转。

借教宗之口,索伦蒂诺透露他的本意是原是这样——塑造一个人,而这个人恰好成为教宗。

这部剧糅合了两个他一直保有热情的主题:权力对人的影响与个人的成长。

他用前半部剧讲权力,将后半部的重心转移到个人的成长。想象力,孩童的天真,驯服狂暴袋鼠的奇迹(当然还有更多的神迹)加在一起,淡化了权力斗争的冷酷和乏味。

孤儿兰尼·伯纳德以为自己不被任何人爱,“所以我早已准备好接受任何人的恶意”。这样的一个人可能是虔诚的信徒吗?疑惑和不被爱的愤怒一直在他的胸中涌动,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相不相信上帝。

复兴教会,在民众心中重新燃起对上帝的热情,他的目标始终明确。但内心深处,“孩子教宗”一直在寻找什么,寻找抛弃他的嬉皮士父母,寻找爱,寻找上帝。

前几集中他使其他人惊惧,也使他产生自我怀疑的原因其实在于尽管他明辨是非,知晓善恶,但缺乏接受人性弱点的胸襟。因此而生的偏狭加上孩子气的强横,产生的结果就是众叛亲离。因为禁止同性恋牧师,反对教会接纳堕过胎的女性,导致年轻的立志成为牧师的同性恋神学生自杀身亡,教会面临严重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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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次死亡和告别后,兰尼学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接受不同,承认人性的弱点。如果可能的话,予以同情。

学到这一课之后,庇护十三世从一个孩子成长为大人。“孩子可以有一颗老灵魂,内心苍老的孤儿也有重获青春的可能。”

以隐藏自己的面目和展示愤怒激发神秘的手段只是操控人心的手段,幸好兰尼没有在这条路上越行越远。

后来他开始行动,降落到人间,承担起教宗的责任。他先是离开梵蒂冈去非洲,看见暴政和伪善的修女安东尼娅。后又派不愿离开梵蒂冈的牧师古铁雷斯(哈维尔·卡马拉饰)去纽约调查被搁置许久的大主教科特威尔(盖伊·博伊德饰)猥亵儿童案。

有评论认为《年轻的教宗》终究只是一部情节推动,而不是内心推动的作品。大概他/她未看完全季。教宗的现实目标和他求索的内心冲动双线并行,更重要的推动力来自后者。

他后来做出的这些向世界伸出手的举动,受到的是内心力量的推动而非早期单纯的目标:复兴教会。

神迹接二连三地发生,庇护十三世渐渐被认为是圣徒。抚养他长大的玛丽修女和童年好友、红衣主教安德鲁(斯科特·谢泼德饰)早就见证过他少年时治愈病危妇人的神迹。成为教宗后,他又使不孕的女人怀孕生子,通过祷告给恶修女安东尼娅天谴。

这部触碰禁忌的剧集(梵蒂冈和教宗)最终不得不碰到宗教的内核。若非如此,一切魔幻元素和离奇情节都将只是噱头,仿若文艺复兴时期对光影迷恋的镜头也将只是浮华装饰。

不像很多转战小屏幕的电影导演,一部剧只导一两集,《年轻的教宗》的每一集都由索伦蒂诺执导筒,全程参与编剧。好的文艺作品敢于展示有悖世情的内容,只要它有力量、它美、它曾经存在或可能再次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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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存在吗?上帝是什么?《年轻的教宗》真正要讨论的与其说是基督教的问题,不如说是生而为人的问题。

在欧洲历史上,非基督教信徒也能创作出极其出色的宗教画。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或许是十九世纪最伟大宗教画家,但他不是基督徒。在《与天使摔跤的雅各》中,雅各以公牛般绝望的冲撞姿势与天使搏斗,在黝黑深邃的原始森林背景前。英国艺术史学家肯尼斯·克拉克认为天使象征人类精神感知的天赋,“是这种精神感知让人类的存在变得极度悲哀和复杂”。

同样,即使对上帝的信仰在动摇,兰尼·伯纳德还是在上下求索中找到了他要寻找的东西——生而为人的意义。这个载体是不是上帝还重要吗?

最后一集在威尼斯的布道中,他以一连串的问题说出心中困惑。

“我们死了,抑或我们活着?我们疲惫不堪,或是充满活力?……我们已迷失,或已寻到正途?我们是男人,还是女人?

“没有关系。上帝不会让自己被看见。……他不会和我们耳语,也不会予我们慰藉。”

基督教衰弱后,宗教的光荣被资本主义的兴起替代。如果人的内心再失去对生而为人的骄傲,就可能沦为物质主义的傀儡。

为什么剧中年轻的教宗在有些问题面前向上帝伸出手,不用更世俗可靠的办法解决?对不孕的女人,他大可以安排最好的医生进行治疗;铲除恶修女利用权力也不过弹指间,为什么要在深夜的休息站跪地祷告?

种种与现代科学与机构运作方式不符的“神迹”,或许是索伦蒂诺想以虚构的艺术提醒我们,久违了的“精神力量”是什么。

兰尼非常喜欢圣女胡安娜的故事。这位十八岁就去世的女孩生前把心血投注在陪伴生病的儿童身上。听过胡安娜故事的病孩们被治愈后,人们问他们为什么?孩子们回答:“她的故事让我们笑了。”

威尼斯布道中,提出一系列问题后,庇护十三世终于给了一个答案:

“谁是上帝?

“上帝微笑。”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