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高和寡的奥斯卡背后是好莱坞结构性的危机
第91届奥斯卡今天落下帷幕,国内狂欢,国外忧愁。中国资本阿里出品的《绿皮书》获得最佳影片,赛前大热的《罗马》获得最佳导演。
本届奥斯卡颁奖典礼的首席制作人Donna Gigliotti赛前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称今年奥斯卡的主题是“拥抱”,包容一切多元文化。
中间《绿皮书》导演彼得·法雷里
如其所说的,本届奥斯卡战况可谓是一团和气,《绿皮书》和《罗马》平分秋色。传统大片厂与流媒体争锋相对的局面,在奥斯卡达到了空前和谐。但这种和谐,背后是一年年往下掉的奥斯卡颓势。
去年刚过完90岁生日的奥斯卡,收到了一个尴尬的礼物——收视率创下了历史新低2650万人次,比前一年少了640万,相当于失去了一个印第安纳州。不仅如此,据美国社交媒体统计网站Fizziology数据显示,奥斯卡在社交媒体上的讨论量也猛降28%,Facebook、Instagram上的热度都呈下降趋势。
如果说收视率下降还可以归咎于电视行业的整体衰落,超级碗、格莱美等收视率都在下降,但奥斯卡在社交网络上的热度下降,就把罪魁祸首的矛头指向了——奥斯卡本身。
今年的奥斯卡患上了“流量焦虑症”。
先是找来网球名将小威廉姆斯等八位电影圈外名流加入颁奖礼,然后将主持形式改为“美队”克里斯·埃文斯、“海王”杰森·莫玛、“007”丹尼尔·克雷格等众多流量明星串场。
接着,奥斯卡跃跃欲试地想要“大刀阔斧”的改革。宣布将会新增最佳流行电影奖;最佳摄影、剪辑、化妆发型、真人短片四个奖不再直播,改为广告时段播出节省时间;五首提名最佳原创歌曲的表演节目缩减为两首,只播出人气最高的……但这些改革,统统都被抗议,随后取消。
抗议声势一浪高过一浪,最后甚至招来了马丁·斯科塞斯、昆汀·塔伦蒂诺、李安等超40名好莱坞一线创作者的联名抗议书。有人说,奥斯卡这一波改革操作虽然没一个成了,但舆论讨论的热度与流量有了,收视率也就有保证了。所以,“戏精”奥斯卡应该给自己颁一个小金人,最佳演技奖。
但实际上,“戏精”奥斯卡还没明白,明星与时长从来都不是核心问题。2002年的奥斯卡颁奖礼持续了4小时23分钟,这是历史上最长的一次,但却收获了4200万人次的关注。
“流量失宠”奥斯卡真正的问题,出在哪?
走向小众的奥斯卡,背后是奖项的公关化
91岁的奥斯卡正在失去自己的独特性。
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的官网上,是如此描述奥斯卡的宗旨:“承认并坚守电影艺术与科学的卓越之美,激发想象力,并通过电影这一媒介将世界联结在一起。”
艺术与科学的选片标准,标明奥斯卡不单是艺术奖,更是一个彰显工业水准的电影奖。
但近些年,奥斯卡却与自己的宗旨背道而驰。当我们自信满满把《战狼2》《红海行动》这类工业大片送去参选时,却发现奥斯卡早已变了天。《拯救大兵瑞恩》这类工业大片大放异彩,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史蒂文·斯皮尔伯格、雷德利·斯科特等曾经的主流导演,已经被奥斯卡逐渐边缘化了,他们的最新作品《华盛顿邮报》《金钱时代》仅有一两项象征性的提名。
工业类型片消退的同时,奥斯卡越来越像是一个独立电影的表彰大会,与美国独立精神奖重合程度,高到令人诧异。
美国独立精神奖近八年的最佳影片,不仅获得奥斯卡提名,而且还连续五年(2012-2016)摘下奥斯卡头奖。《艺术家》《乌云背后的幸福线》《为奴十二载》《鸟人》《聚焦》《月光男孩》都是先获得独立精神最佳,再拿下奥斯卡最佳。
独立精神奖取代金球奖,成了奥斯卡最准的风向标。
去年4月,前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院院长Bill Mechanic在自己辞职信中,严厉告诫组织这一苗头的不正确,“大型重工业电影不一定是差的电影,小型独立电影也不一定是好的电影。”
而奥斯卡近五年,获得最佳影片中票房最高的为去年《水形物语》,仅为5745万美元。也就是说,近年来在奥斯卡大放异彩的影片,大量观众都没看过,怎么可能会有兴趣收看颁奖礼?
理想中的奥斯卡提名影片,应该是拥有明星、好剧本与精湛讲故事能力,最大限度实现艺术与商业的融合。无论是哪种类型片,黑帮电影、历史史诗、西部片、战争片等经典流派,都能在奥斯卡舞台上百花齐放,大奖头衔风水轮流转。
奥斯卡史上最受关注的一届,领跑影片《泰坦尼克号》获得了11项提名,拿下全球21亿美金票房,位居影史第二。
巅峰时期的奥斯卡,大概是这样的配置。以1995年提名的五部影片为例,文学改编浪漫喜剧《理智与情感》,史诗电影《勇敢的心》,历史题材《阿波罗13号》,动画片《小猪宝贝》以及外语片《邮差2》。领跑的《阿波罗13号》票房,全球拿下3.5亿美元,折合成现在将近7亿美元。
那奥斯卡庞大的工会成员,为什么会越来越倾向独立电影?因为评奖越来越可被公关。性骚扰的电影大亨哈维·韦恩斯坦倒了,但他所建立的一套“奥斯卡攻略”还在发挥作用。
2012年,詹妮弗·劳伦斯在获得影后时地说“感谢哈维帮我击败了其他竞争者。” 一句玩笑话,道明了奥斯卡的顽疾。奥斯卡投票的工会成员,大部分为从业人员,一年到头看不了几部电影。这样一来,投票前的拉票公关活动就显得尤其重要。
詹妮弗·劳伦斯
韦恩斯坦所创立奥斯卡攻略,就是通过舆论和媒体煽动情绪,还包括损害竞争对手影片及影人的声誉,以保证自己的影片能够脱颖而出。通过一场一场酒会,一次一次宣讲,习惯性地带节奏,煽动工会成员。然后,一个一个攻下了奥斯卡风向标,金球奖、美国评论家选择奖、导演工会奖、演员工会奖等。最后,奥斯卡大奖就成了囊中之物。
全球最受瞩目的电影奖奥斯卡,早已被套路攻陷。以致于像政治议题、左派教条这类影片越来越能煽动情绪,越来越能发挥作用,然后奥斯卡的命题作文也越来越多。
奥斯卡正在用政治教条疏远观众
不知不觉中,经典时期奥斯卡最佳影片多类型化的配置名单,已经悄然变成了一部部政治正确的“命题作文”。
比如今年,《绿皮书》涉及种族阶级矛盾;《黑色党徒》涉及黑人题材与黑帮3K党问题;《波西米亚狂想曲》涉及同性恋、艾滋病问题;《罗马》涉及墨西哥裔移民问题;《一个明星的诞生》涉及女权的爱情音乐片;
《黑豹》更像是漫威黑人题材的一次“命题作文”,与奥斯卡的种族政治正确不谋而合。
奥斯卡对于这些“命题作文”的偏袒性一度超越了其制作水准,仿佛只要涵盖的主题越多,中奖概率就越高。比如2017年涉及种族阶级矛盾、同性恋两类话题的《月光男孩》。
实际上,电影不是不能涉及政治议题,但要取得一个平衡。经典时期奥斯卡为了调和各派别之争,倾向于自由。历史上也有侵犯自由主义、政治倾向明显的时刻,比如左翼派的《勇敢的心》赢得了最佳影片引起了不满,但因为前一年是右翼保守派的《阿甘正传》获胜,取得了一些平衡。
政治天平不会长期偏向任何派别,而且这类影片的艺术与工业进步,是大于其政治议题表达,这是奥斯卡应该守住的原则。因为奥斯卡不同于欧洲三大电影节,作为一个工业性奖项,它对每年正在或是计划制作的电影具有指导性作用。
现在的奥斯卡,左派政治愈演愈烈。韦恩斯坦倒台之后,奥斯卡进入了自查自纠的清算时代,#MeToo,#TimesUp,#OscarsSoWhite和#NeverAgain等整风运动不断。不论丑闻信息真实与否,凯文·史派西、伍迪·艾伦、卡西·阿弗莱克、詹姆斯·弗兰科等著名演员导演的作品都被拒之门外,一竿子打死。
历史上,1973年《教父》男主角马龙·白兰度身陷歧视原住民丑闻,但奥斯卡还是有魄力将大奖颁给他。谁也不想一年一度的电影盛会,变得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奥斯卡为什么走入政治死胡同?这其实也跟好莱坞的制作大环境有关。
乏善可陈的好莱坞制作大环境
近十年,面对流媒体的冲击,好莱坞制作环境变得越来越两极,大片厂头部影片与小成本院线影片,制作成本与产量差距越来越大。院线越来越依赖于少量的头部影片。
New T.V.show为Netflix和Hulu制作的节目逐年增加。Studio movies迪士尼、华纳兄弟、环球、派拉蒙、福克斯和索尼发行电影越来越少
以迪士尼为首的大片厂制作缩紧,预算向超级大片倾斜,中间档影片锐减。而这些超级大片却变得越来越平庸,因为它们愈加依赖全球票房,大多海外票房占据60%以上,有的甚至需要海外票房逆转盈亏。为了取悦海外观众,超级大片走上了文化折扣道路,频繁用视觉轰炸替代叙事。
所以,当奥斯卡想要从票房榜单中挑“珍珠”,会发现票房前十中,一半都是超级英雄电影。无法抉择的奥斯卡想出折中办法,设置最佳流行影片奖,却被舆论群起而攻之。演员罗伯·劳在Twitter上说,如果奥斯卡设置了最佳流行影片,证明电影行业已死。只能靠续集爆米花大片,这种好莱坞流水线作品才能生存。
或许漫威的首部黑人英雄电影《黑豹》能够入围最佳影片,表明它正是奥斯卡喜出望外的“珍珠”。
但大多时候,奥斯卡只能从低票房的小成本影片中找“珍珠”。而这其中,一大部分都掌握在以Netflix为首的流媒体手中。这些影片大多是不进院线,但却逐渐成为年轻人追赶的潮流,2019年最酷的电影是互动剧《黑镜》,口碑最高的电影是《高飞鸟》,但它们统统都不在影院上映,只在Netflix上播出。
而奥斯卡选上的Netflix电影,是Netflix为其准备的“命题作文”。《罗马》结束了欧洲三大电影节征程后,Netflix为了获得奥斯卡竞选资格,象征性地在美国进行了小规模放映,而且还遭到了美国主流院线的联合抵制,没有给到这部“Netflix网大”任何排片。
《罗马》剧照
这些影片只是Netflix为了冲奥而来,大多数观众连看都没有看过,何来兴趣关注奥斯卡?
更可怕的是,好莱坞的两极化,导致中间档影片消失。这也意味着,过去曾经靠中等预算发挥创意的导演失去机会,他们要么妥协去拍流水线的大成本电影,要么只能去拍低成本的网大或是独立电影。
中等投资的冒险创意消失了,艺术与商业融合的影片也正在消失。如今的好莱坞,很难再见到巅峰时期《泰坦尼克号》这类电影。
(来源:界面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