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罗“死人城”——猎奇背后,是一座城市的无奈和艰辛
像埃及这样已经辉煌不再、长期衰落的国家,能给国内的游客留下的几个印象不外乎"贫穷","脏乱",其他也就没什么了。
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围着外国游客穷追猛打的小商贩,粗制滥造变着花样往路人手里塞的工艺品,消费游客好奇心的穷人在这里已经形成了一套天衣无缝的系统。每每有朋友向我咨询旅游经验,通常也只能憋出一句,"别自由行"。
去年一年里,我有一小半时间在埃及,一小半时间在印度,和印度那种坦然供游客"消费贫穷"和"参观贫穷"的态度不同,埃及的底层社会,很多时候是非常难以接近的。一些国家早已深谙游客心理,让游人观赏当地穷人生活,放下些怜悯钱,感慨一番自己的日子也算不错,大家都开心。他们花样利用这种心态,早已把很多贫民窟和闹市区,发展成了自成一派的景点,你们带着优越感参观,我们理直气壮地收费,两全其美。
但埃及人不会这样做,自尊心极强的他们非常擅长隐藏和隔离真实,甚至拒绝承认真实。作为世界上最古早的旅游国家,虽然有很多人来来往往,但埃及的面纱,比人们想象的还要难以揭开。
除了臭名昭著的"垃圾山"外,开罗市东南部有一片特殊区域,地标建筑萨拉丁城堡和"垃圾山"穆卡塔姆都在这里,在这个由城堡,公园和废墟之山组成的区域中间,绵延着一片低矮,破败,死气沉沉的灰色建筑群,清晨或黄昏,在雾霾和微弱的阳光下,几乎看不到边界,这就是开罗最著名的“卡拉发”公墓群,俗称“死人城"。
站在死人城的一边能远远望到开罗的著名景点,萨拉丁城堡(左)和苏丹哈桑清真寺(右)这个占地面积约6平方公里的“死人城”并不仅仅是公共墓地,同时还是世界最大的贫民窟,有近50—100万人口居住在其中(数据难以统计)。除了古埃及人独特的生死观之外,导致了这一奇特的"死人城中住活人"现象最重要原因其实是阶级固化和贫穷。
如果你在互联网上搜索“开罗死人城”,大部分的相关新闻和视频报道都充满了哗众取宠的"探险"意味,配乐诡异,角度离奇,甚至有主播搭帐篷住在里面直播。
如果你在死人城附近徘徊,路人会劝告你,那里没有警察,不安全,不能去。其实死人城的身世并不复杂,也不神秘。公元969年,在现在的开罗建立之前,“死人城”就已经是公共墓地了,在公元1250年至1500年间,马穆鲁克王朝统治埃及,死人城渐渐发展成为当时埃及最重要的墓地,埋葬着苏丹和当时几大王朝的达官贵人。曾经统治过埃及的阿巴西德王朝、奥斯曼帝国王朝等时期的贵族也埋葬在此处。
死人城内墓地一角可以想到从最初开始,这里就是一处贵族墓地,死人城的墓宅按照民居风格建造。房屋多数只有一层或两层。大门边的围墙上刻着墓主名字和墓宅排号。坟墓保持着和住所一样的结构,有完整的房间,到了现代,还有供水供电。
过去的官僚和贵族习惯雇佣"守墓人"住在地上的房子里,防止盗墓贼。这种守墓的工作多为家族制,类似墓地管家,又因他们常年住在墓地,渐渐就在这里安家落户,不再搬迁。
随着时间过去,有一些墓主的后代离开埃及不再回来,或者全部去世。但这些家族的守墓人多半因为无处可去而依然住在墓地中,变成了真正的主人。还有相当一批人是因为过于贫穷,没有实力在寸土寸金的开罗买房子,只好搬到已经空置的墓地中居住。
尽管是“死人城”,但这里活人的需求一应俱全,有清真寺,公交车,巴士,出租车,有学校,商店,饭店和咖啡馆。这里的街道与其他地方的街道相比显得狭窄和零乱,但是由于这里游客不多,明显区别于开罗的吵杂和拥挤,异常安静。
无人居住的空墓占地面积巨大的死人城其实是开罗的纳税大户,墓主的亲属需要按照墓地面积每年向政府缴税,这一传统在墓主逐渐"消亡"后,由守墓人代替。
六七十年代的死人城曾经是开罗犯罪率最高的地方,大批忽然涌进来定居的穷人,加上这里是开罗市警察执勤的盲区,那时的死人城臭名远扬,到了人人谈之色变的程度。开罗政府曾试着驱赶墓地里居住的穷人,但收效甚微,加上人口不断激增,渐渐政府默认了人们住在空墓地里这一奇特现象,并将死人城外围纳入了"居民治安管理区域",把外围的道路和主干道连接在一起,并且迁入了24小时供电和供水。这才慢慢将死人城从禁区变为"居民区"。
死人城内已经开通巴士和出租车的主干道有趣的是,死人城是城市交通里几乎无法避开的一个重要区域,对游客来说,不管是团体行动,还是自由行,只要进入开罗游览名胜,就无可避免会和死人城打个照面,开罗除金字塔外最重要的地标景点,萨拉丁城堡,就在连绵的死人城高处。
导游会适时告诉游客,这里非常不安全,住了很多穷人和守墓人,没有警察,所以不能进去。
我曾因难奈好奇心找朋友陪同下,去过两次,意外的是里面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人们以墓地为家,比邻而居,买菜做饭打招呼,坐在门口喝咖啡晒太阳,连丧事也没有任何不同。咖啡馆,清真寺,学校,外面能找到的东西里面也全都有。
死人城内的居民守墓人家庭靠微薄的墓主佣金和政府补贴生活,而那些并非守墓人的,白天会在外围乞讨,或做些小生意。死人城里的清真寺有一处和外面不同,它会定期领取政府补贴(多为食物或日用品),在礼拜日发给周围的居民。
为了防止人们拥抢,阿訇们会将自己锁在清真寺门口的铁栅栏里面。礼拜结束,围在外面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他们会将物品从栅栏里递出去,已经拿到的人自动离开,让外圈的人再进入直到发放完毕。
当地人在今天依然对死人城讳莫如深,不愿靠近,开罗政府对于这一公开的事实也不愿多做改变,死人城里的居民也圈地自居,不和外面接触,如今因为开罗人口剧增,加上城市改造,死人城的边缘地带其实已经和居民区混在一起,但人们还是会将住在墓地中的人视为异类。某种意义上来说,“死人城"中的守墓人,和“垃圾山”中的拾荒者一样,都是被这座疲惫的城市掩埋住的底层人群。
游客在埃及常常被景区的小商贩所烦扰,近年来新总统对景点大幅改革,虽有所好转,仍然无法阻止生活困难的人想尽办法在外来者身上赚钱,可开罗真真正正的穷人其实并不在那些能看得见的地方,是深深埋在阴暗处的。在古埃及,入住贵族墓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荣耀,今天的埃及仍住在坟墓的这些人,却是对艰辛生活妥协的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