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老司机的最后春运
这些小本子看着很陌生,但是火车司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没错,这是火车司机的司机手账,每次上班,司机们都要在这样的手账里记录当天在班上的一些情况。这批手账一共有90来本,它们属于中铁南昌局鹰潭机务段一位叫彭善满的司机。彭师傅是不折不扣的老司机,跑了30多年的火车,也亲身经历了30多年的春运,2019春运是他退休前值守的最后一个春运。彭师傅为什么要留下这些手账?老司机的手账里又藏着什么样的春运故事呢?
已经大年初十,彭善满还没有看全一台完整的春晚,他连续14年春节都在外面。
彭善满是中国铁路南昌局鹰潭机务段的火车司机,每年春运,是他最忙的时候,因为客流大,临时加开的车次多,随时可能接到出车的任务。
经过复杂的出勤程序,彭善满和副司机刘军通过了测试,准备接班。
今年是彭善满在萍乡机务段工作的第34个年头,也是他最后一次参与春运。
三十多年的机务段生涯,伴随着三十多年的春运记忆,让彭善满成了春运变迁的经历者和见证者。1986年初,从部队退役的彭善满接到了萍乡机务段的任命通知,当时他乘火车从贵阳到南昌,正好赶上了春运。火车上人上不来,下不去,他的脚都是悬空的。
上世纪80年代,铁路上跑的是蒸汽机车,时速只有60公里,爬坡的时候更慢,每跑一百公里就需要停车更换车头,一百公里的路往往要五六个小时才能到达,车厢的条件也十分简陋。
这一次作为乘客的春运体验,让彭善满印象深刻,也让他在之后的工作中,多了一份对乘客的体谅和着想。工作的第二年,彭善满就开始参与春运的客运工作。当时彭善满的职务是司炉,在火车行驶时负责填煤和瞭望。虽然和旅客没有直接接触,但每到年底,他还是能真切地体会到春运来了。
彭善满说:“司炉和副司机要保证司机有足够的动能,把火车开动,拼命地烧火,保持炉火旺盛。如果火不够的话就没有牵引力了,火车跑不起来。速度跑得快,肯定要费煤,不停地往里面添煤。”
那时候,车厢里拥挤不堪,机车头里干劲十足,烟尘飞舞,只能拿眼镜挡一挡。
上世纪90年代初,内燃机车逐渐取代了蒸汽机车,当时,彭善满已经从司炉升职成了副司机。
机车升级,火车的时速从60公里变成100公里,拉力也变大了,但春运的客流也在不断增长,在彭善满的记忆里,每逢春运,都要做额外的准备。
彭善满说:“春运的时候跑的弯子多,要用的刹车片多,耗油也多,我们上的班也多。那个时候往窗户外面看一下,黑压压一片,全部是人头,看不到脚。车门都打不开,好多都是从窗户里面丢进去。有些旅客上不去,实在超员了,报警了,还要公安上去分流,让他们下来,坐下一趟。最久的一次,我们到株洲等了五个小时没开出来,旅客多,上去下来,上去了都不想下来,都要赶回家。”
2001年,彭善满当上了火车司机,按规定,司机每次值班都要填写司机手账,对当天的工作情况进行记录。后来,彭善满把这些手账保存下来,现在已经有90本。在第一本手账里,彭善满写了这么一句话:安全不仅仅是春运40天,而是长年累月、时时刻刻、分分秒秒。
2007年前后,机车再次升级,电力机车取代内燃机车成为铁路运输的主力。
彭善满的手账主要是电力机车时代的工作日志,翻开这些日志,很多春运故事也随之浮现。
彭善满说:“2016年春运,大年初一,我们值乘的快4174次临客列车,从株洲开出后不久,车站通知我们,7号车厢有一位危重病人,急需要到醴陵进行急救。当时我特别紧张,时间就是生命,晚了搞不好这个人命都没有了,本来平时都是跑115公里的,那个时候就跑118公里了,拼命地跟那赶。”
彭善满驾驶的火车比以往提前三分钟到达站台,旅客最终得救。这些手账里,还帮彭善满回忆起春运中的大事件。
彭善满说:“2008年冰灾,我们是6点钟开,4点钟我们出来挂好车以后,突然接到命令,说现在是冰灾灾害。我们是电车,那个时候供电系统不能供电,要原地待命,为了等一下来了电能继续运行,我们就把不需要的电源关掉。”
断电后,机车内的温度急剧下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发,机车上的司机只能进入无边的等待。
彭善满说:“车头没有电就没有取暖设备了,跟外面的温度差不多。没有电了就不能烧水,不能做饭,停在那里五个小时,旅客过来问我们,这个火车怎么还不能开?我们只能说天气恶劣,安全第一,不能开。”
在等待了五个多小时后,线路才恢复供电通车,早上4点出门,吃上热乎饭已经是晚上6点多。
再后来,开通了动车和高铁,网络购票普及,虽然客流仍在增长,但之前春运时车站拥挤的场面不太看得见了。
这趟旅程即将驶入终点,彭善满的火车司机生涯也即将圆满。这三十多年,对于他来说在工作上有很多收获,同时对家人也有很多亏欠。
彭善满说:“愧对家人,愧对老母亲。我老母亲的最后过的一个年,我都在外面。2013年我在下面贴了个春联,九点多贴春联,还没有贴完,电话突然响了,那个时候她坐在轮椅上,已经意识不清了。我跟她说,叫她点点头,我要上班了,我说没有办法陪你在家里过年,她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我,也没有办法。过完这个年以后,9月份她去世了。”
彭善满每天在家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春运期间就更少一些,在家的时间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一家三口的上一张合影还是上世纪90年代照的,这些年他与爱人交流的时间很少,儿子也疏远他。
过去十四年的除夕,彭善满都在外面工作,只能看着别人家的烟火,一个人狂欢。
从蒸汽机车到内燃机车到电力机车,从闷罐车到绿皮车到动车高铁,从1个亿到3个亿的旅客人次,中国人有太多挥之不去的春运记忆,铁路人也有太多百味陈杂的春运故事。彭师傅的小本子上记录的是时代的变迁,是中国人过年回家的执着,是中国铁路的成长,也是一位铁路人的坚持和付出。未来,我们的铁路线会更多,春节买票也会变得更容易,但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定少不了每一个铁路人的敬业和负责。彭师傅马上就要退休了,在这里我们也想对他说一声,谢谢您,彭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