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关系」周琪:欧美关系的裂痕及发展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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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琪,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
来源:《欧洲研究》2018年第6期;国际研究学部
微信平台编辑:周悦
特朗普总统上任之后,随着美国对外政策的调整和对全球化态度的转变,欧美关系出现了许多不确定因素和新裂痕。由于跨大西洋伙伴关系是当今世界上最持久和最紧密的同盟关系,也是最重要的同盟关系之一,它的未来发展不可避免会对整个国际关系产生深刻影响。
冷战结束后,欧美关系并没有因其共同敌人苏联的消失而减弱。20世纪90年代,当美国成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时,北约拥有全球无以匹敌的军事力量,跨大西洋伙伴关系一时成为几乎可以左右世界的政治力量,为美国主导世界提供了强大支撑。尽管美国与欧洲在如何巩固和扩大“不战而胜”的成果方面观点不尽相同,但欧美在欧洲有一个共同目标,即在中东欧地区培育新的民主制度和市场经济,扩大欧盟和北约。在整个90年代,欧美之间的合作在某种意义上达到了高潮。然而,“9·11”事件是其从合作高潮跌落的转折点。
2001年发生的“9·11”事件最初促成了欧美之间的空前团结。但是,北约的团结好景不长,欧美在如何处理国际问题上的分歧逐渐显现出来,小布什政府随后领导的对伊拉克的入侵使北大西洋国家之间的分裂达到了冷战时期难以想象的程度。
法国和德国强烈反对美国领导的对伊拉克的入侵行动。以法、德等为代表的欧洲传统大国与美国的分歧表现在,前者主张欧洲应有独立的防务和外交,不应盲目追随美国,坚持通过联合国这样的多边国际组织来解决国际争端,这与小布什政府的单边主义、先发制人和政权变更等一套做法形成了鲜明对比,因而这些国家受到美国的蔑视和嘲讽,被称为“老欧洲”。“9·11”事件不仅分裂了欧美关系,也分裂了欧洲内部关系。
此后,入侵伊拉克和阿富汗的高昂代价、无休止的误判,以及小布什政府的一套单边主义做法,逐渐消磨了欧洲对美国政治智慧和维护安全方法的信任,关塔那摩监狱的虐囚事件以及美国的网络监视等行为,更破坏了美国在欧洲人心目中的形象。
出于对美国共和党的外交政策彻底失望,欧洲人总的来说非常欢迎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但是,中东欧人对奥巴马的俄罗斯政策持怀疑态度,因为奥巴马政府对俄罗斯采取了明显的善意姿态,并且于2009年“重启”美俄关系。西欧国家对奥巴马外交战略的担忧始于2010年美国宣布将其战略重点转向亚太地区。欧洲人感到,这意味着美国将转向远离其欧洲的传统盟友,而专注于其在亚洲的朋友和敌人,这会使欧美传统密切伙伴关系将处于危险之中。
“9·11”事件之后,欧美之间的政策分歧不断产生,在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对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态度,以及“棱镜门”等事件上,欧美之间都显现出了日益明显的裂痕。战略利益、经济利益、历史联系等是造成欧美一系列分歧的主要因素。
二、特朗普的欧洲政策使欧美矛盾愈加凸显
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给欧美关系增添了一些新的因素,加深了双方之间以往积累起来的裂痕。
特朗普在竞选期间就对欧洲作出了许多负面评论,例如质疑北约的价值,抨击北约对美国纳税人来说是个骗局,指责欧盟国家进行了不公平的对美贸易等。
美国的三个行动对欧美关系造成了沉重打击:退出《巴黎气候协定》;以国家安全为由,对进口钢、铝分别加征25%和10%关税;退出伊核协议,虽然国际上公认伊朗遵守了2015年的协议条款。其中,第三个举动引发了一场“跨大西洋关系危机”,欧盟主要国家认为,特朗普此举降低了美国未来作为解决伊核问题的欧盟伙伴的可信度,担心放弃历时九年达成的协议会使解决与伊朗的分歧变得更加困难,进一步孤立伊朗会助长伊朗政治中的强硬派,加剧地区不稳定。为此,欧盟表示,它将继续恪守现存伊朗核协议,致力于全面实施伊朗核协议。
特朗普称赞英国退出欧盟,还预期有更多国家将会脱欧,并宣称他对欧盟的命运漠不关心。他批评欧盟在贸易方面“比中国更糟糕”,指责德国把欧盟当作对美国进行不公平交易的工具。欧洲感到,除要求欧盟在贸易方面做出让步外,特朗普对欧盟漠不关心,同时,美国对民粹主义反对派的支持会使后者在欧盟内部获得更大的力量。正是由于特朗普对欧盟的这种态度,他在欧洲国家中普遍不受欢迎。欧洲理事会主席唐纳德〮图斯克甚至表示:“有这样的朋友,谁还要敌人?”
欧洲人对美国的价值观、经济模式以及安全和情报活动的不满日益增长。对于美国的间谍活动和使用无人机进行有针对性打击的担忧,以及对美国反对“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伙伴关系”的失望,不断催生出欧洲对美国的不满。金融危机和美国对外干预的失败,也引发了欧洲对美国在国际舞台上作用的怀疑,同时欧洲内部分歧和欧元危机已经把欧洲人的关注力转向欧洲内部。欧美领导人追求优先事项的不同,使原本欧美之间的矛盾愈加凸显。
欧美矛盾凸显虽然发生在特朗普政府时期,特别因特朗普总统把“美国优先”当作其治国理政的信条,但特朗普的政策并不是仅由其个人特性所决定,而是有着深刻的国内外根源。
(一)美国自身政策的变化
进入21世纪以来,美国GDP增长放缓,贸易逆差加大,就业增长缓慢,制造业就业人数大幅度减少,贫富差别加大,国防开支被迫缩减。美国实力的相对下降与其在下一个100年继续担当世界领导的雄心变得明显不相称,在发动反恐战争10年之后,美国不得不把有限的资源集中使用,声称自己是美国第一位“太平洋总统”的奥巴马自2010年起把美国战略重心转向亚太地区,从而降低了美欧联盟的地缘政治意义,欧洲由此相对受到忽视。
尽管欧洲国家对美国越来越不满,但是它们并没有明显改变对美国的态度。这是因为,欧洲国家始终依赖于美国提供的安全保障,而美国并不依赖于欧洲,而且欧洲仍然担心来自俄罗斯的安全威胁。这反应了欧洲与美国在权力、地理和政治文化上的失衡。这种单方面依赖是跨大西洋关系的基本特征。
(三)美国人不愿欧洲在安全方面再搭美国的便车
西方在过去70年营造了自由主义的国际秩序,欧洲处于该秩序的核心,美国从背后提供了安全保障,美国一直是为维护此秩序贡献资金和人力最多的国家。然而,如今美国人觉得必须自顾自了,那些赞同特朗普“美国优先”理念的美国民众,很难接受让美国继续保护远在欧洲的相对稳定的富裕民主国家,而美国的外交机构及欧洲盟友也很难找到有力的反驳论据。美国政府在这方面的实际政策表现为:让欧洲人承担自己的安全责任,督促欧洲国家增加国防开支。
(四)欧洲的自信心下降
自冷战结束以来,欧洲精英和政策制定者们曾经认为,欧洲的政治经济一体化模式代表了国际政治的未来。然而,当今欧洲一体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而且,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对于世界来说,欧洲正在成为一个例外,而不是常态。随着欧盟接二连三地遭受金融危机、大量中东移民涌入以及要求脱欧的民粹主义势力的打击,欧盟自身的凝聚力和影响力在下降,欧美关系的平衡变得越来越不利于欧洲。
(五)美国不会对盟友另眼看待
现任美国总统特朗普是一个没有强烈意识形态观念和地缘政治概念之人,而且还一味追求“美国优先”。其行为表明,他领导下的美国不会对自己的盟友和伙伴另眼看待,在为交易而讨价还价时手下留情。由于特朗普总统的政策重点正在收缩到国内,拒绝承担美国过去承担的许多国际责任,除了欧洲安全和中东地区的冲突之外,美国也没有许多地方需要欧洲的合作,这就导致特朗普政府对一个统一欧洲的发展不感兴趣,而是更多地把视线盯在贸易上。
当然,上述这些因素尚不能根本改变欧洲与美国的传统关系,特别是从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考虑出发的政治联系,也不能期望欧洲与美国的疏远就会带来欧洲与中国的接近。虽然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加重了欧洲内部困难,但无论其战略意图如何,美国都是欧洲国家内部重要的政治存在。作为欧洲安全的提供者和大多数欧洲国家关键的地缘政治盟友,美国对欧洲的影响力不可低估。
欧洲的许多学者和媒体仍在不断谈论对国际稳定的主要威胁来自一个正在崛起的中国,有时甚至会把中国与俄罗斯相提并论。而且,许多欧洲国家都有一种普遍感觉,即中国“不公平的”贸易行为需要欧洲与美国协调一致作出反应,它们因此抱怨说,特朗普选择对欧洲发动贸易战使这种协调变得不可能。这意味着,只要美国有所改变,它们还是愿意与美国重修旧好的。
从上述原因来看,除最后一个因素之外,其他因素都与国际形势的变化和美国的战略调整有关。美国的实力相对下降,因此需要把资源集中使用在对美国最具有战略重要性的亚太地区,这从目前来看是一个发展趋势,未来若干年内不会逆转,亦不会以美国总统的更迭为转移。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的政治家和民众都更不情愿把美国的资源用于欧洲安全。由于此,可以预想,除非爆发需要欧美携手应对的重大国际危机,未来欧美关系的裂痕将可能继续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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