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一凡:欧洲防务自主的“北约困境”
欧洲打造自身独立防务力量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了。欧盟2017年提出防务领域“永久结构性合作(PESCO)”,德法领导人最近两年反复强调构建德法共同军事文化、为欧洲军队做出共同贡献等主张,都是显而易见的表现。就在欧洲国家在该问题上左顾右盼、心思复杂时,北约框架内的形势变化,尤其特朗普政府对欧政策的变化,更让欧洲追求“防务自主”之火越烧越旺。
二战结束后,美苏两大阵营的对抗博弈愈发浓郁,欧洲国家虽在舔舐伤口、百废待兴,但已不敢半点松懈。同时,欧洲有识之士希望形成新安全机制,共御外敌的同时也消解数百年来欧洲征伐不休的宿命。因此,欧洲人在探索经济政治领域一体化的同时,安全上也多次谋求建设新机制。
欧盟追求自身防务合作有其清晰的历史轨迹。从1948年3月比利时、法国、卢森堡、荷兰和英国五国外长签订《经济、社会、文化合作与集体自卫条约》,到1950年10月时任法国总理普利文提出旨在建立欧洲军的《欧洲防务共同体计划草案》,再到1992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签订后,欧盟机制下先后提出的“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CFSP)”“共同安全与防务政策(CSDP)”以及CSDP框架下推动的PESCO。但这些探索却均未能实现建设真正欧洲防务能力的目标,这也体现了欧洲人深深的两难心态。
欧洲人在共同防务上的摇摆,归根到底是在独立自主与依美傍美之间的抉择。一方面,欧洲国家尤其法国这样的领袖大国,在外交和安全事务上比起“大西洋主义”而言,有着更深的“欧洲主义”情怀,认为欧洲建立独立的防务力量不仅是自身安全的根本依靠,更是欧洲国家共同成为国际舞台大玩家的标配。从安全方面考虑,无论冷战背景下的美苏争霸,还是乌克兰危机后美俄军事实力的螺旋式上升,在大国对抗氛围渐浓的背景下,欧洲共同防务都可以为欧洲人在北约框架以外增加一层安全保险。
作为更长远的战略考虑,建立独立外交与安全政策的目标也与深化欧盟建设为标志的欧洲一体化进程不断融合。推进欧洲一体化合作不断发展,客观上需要各国合作从经济这样的“低主权”领域向政治、安全“高主权”进一步发展。1970年,关于加强欧盟在政治领域合作、促进政治一体化的“达维农报告”出炉,此后根据该报告组成的欧洲政治合作机制也成为CFSP的前身。等到1992年《马约》签订时,CFSP更被定位为“欧盟的三大支柱”,成为欧洲一体化的目标及预设基石,也使共同安全防务超越了安全和外交需求,上升到欧盟发展动力的层面。
另一方面,欧洲国家对北约框架下美国所提供的安全保护有着一种依赖甚至依附情绪。在冷战开启的前后,欧洲国家在百废待兴之中,很难想见自身在没有美国驻军和核力量部署的情况下,如何面对苏联的“钢铁洪流”。欧洲希望在美国保护下节省防务开支以提振民生、发展经济,同时认为美苏在欧洲大陆形成两大军事阵营,欧洲完全依靠自己建立独立防务体系来抵御苏联将既无必要,也不现实。
让形势更复杂的是,英国和法国两个大国对欧洲独立防务问题有着自己的想法。英国在战后提出“三环外交”思想,认为北约和英美之间的“特殊”安全合作是英国借助美国发挥大国作用的抓手,同时对国防主权上交的倾向有着警惕态度。而法国在英国难以加入欧洲防务建设的前提下,很难接受在此种框架下德国重新获得实力上升甚至军事建设的发展态势,法国对历次德国在欧洲大陆崛起所带来的战争和灾难有着历史记忆,认为北约及美国军事存在仍然能够框定和限制德国力量。这些历史和现实格局的综合因素,都大大迟滞了欧洲的防务发展。
不可否认,从奥巴马到特朗普,美国客观上都在持续从外部推动欧洲防务自主前进。美国无论战略上强调“由西转东”而有意忽视欧洲,还是战术上强调分担军费而刻意指责盟友,在美国自身利益当先的对欧政策下,欧洲“脱美自强”的意识和呼声愈发高涨。但必须看到的是,欧洲当前面临的内外挑战并不允许其彻底摆脱对美国的安全依赖,在安全上与美国“脱钩”的代价无法想象,因此鲜有欧洲政界人士敢于像特朗普那样发出退出北约的“豪言壮语”。另外,欧盟成员国各怀心思,在重大问题上的协调能力仍有待加强。这样的欧洲,守住欧洲一体化已有成果就已十分不易,想要突破更是难上加难。
作者是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美国所学者
(来源:环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