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山田洋次的温情家庭观，过时了吗？
编者按：如果你“不想睡”或者“睡不着”，欢迎继续阅读。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惊悚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希望看完今晚的电影，你能更体谅家人。
“家族之苦”系列已经拍到第三部。还是熟悉的演员、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山田洋次导演从没有让喜爱他的影迷失望。尽管叙事重心从顽固的平田老爷子转到了任劳任怨的儿媳妇史枝身上，但不变的还是导演的那份温情和细腻。电影中有一个细节，客串演出出租车司机的日本老戏骨笑福亭鹤瓶称赞妻夫木聪和苍井优这对小夫妻有孝心，继续愤愤不平地感叹道，如今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山田导演的人生观和家庭观，都在这里头了。
说起来，山田洋次的作品，无论是日本国宝级系列电影《寅次郎的故事》，还是以《黄昏的清兵卫》为代表的武士电影，内核向来是一致的，那就是对人性和人情的重视。家庭生活，更是山田洋次在漫长的艺术生涯里最感兴趣的题材。武艺高超的武士清兵卫也好，吵吵闹闹的平田一家也好，最渴求的从来不是什么宏大的人生目标，而是和亲人、爱人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共度一生，仅此而已。拥有相近文化背景的中国观众，应当能毫不费力地领会到山田作品中的精髓。
但有意思的是，翻拍自《家族之苦》的中国电影《麻烦家族》，却吃了个结结实实的滑铁卢。与其说这是因为黄磊身为导演的功力还欠缺火候，倒不如说，原作中的诸多文化观念，未必能被当代中国影迷所接受。而《家族之苦3》中的家庭观，对中国观众，尤其是年轻一代来说，恐怕就更陌生了。
山田导演的原意很明确，就是借平田家女主人史枝的辛苦和不易，为广大日本主妇代言。史枝本是《家族之苦》系列中最被忽视的人物，作为家庭主妇，她平日忙于操劳家务，却没有多少存在感。某天下午，家里遭小偷，除了少量不值钱的东西外，史枝藏在冰箱里的攒了数年的私房钱被洗劫一空。谁料，丈夫不仅不安慰受惊的自己，还不断抱怨她没能照顾好家庭。忍无可忍的史枝决心离家出走，而平田家也因此陷入混乱。因为老伴富子身体不好，老爷子周造不得不费力地应付家务，在闹出不少笑话之余，也深切体会到史枝平凡的伟大。而日本直男幸之助在愤怒、抗拒、别扭之后，终于冒着大雨将妻子接回。电影就此以貌似“大团圆”的形式结束。
但不是每一位观众都会对这个结局表示满意，尤其是女权主义者。原因很简单，平田一家的问题并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解决。幸之助的直男本性并没有改，史枝第二天还是会重复以往的生活，照顾起一家老小的起居。如果往前追溯，在前两部《家族之苦》里异常顽固的老爷子周造，也还是那个难伺候的大男子主义者。平田一家“男主外女主内”的生活模式，历经三部也未有丝毫变动，而且恐怕再拍三十部依然如此。于是乎，对此不买账的影迷亦大有人在，更有甚至，直指山田洋次的温情中夹带着虚伪，已经脱离了当代社会的语境。一言以蔽之，就是山田导演的家庭观“过时”了。
但这种看法，可能是对山田洋次电影的一种误读。比起跌宕起伏的冒险传奇、一波三折的爱情故事，相对风平浪静的家庭生活是最难表现的。没有对人生的深刻洞察力，不仅拍不好家庭戏，更会弄巧成拙。成败的关键，就在于能不能抓住生活的真实。事实上，山田洋次的电影里很少有绝对的完美结局。《黄昏的清兵卫》里，清兵卫刚和友朋过上幸福的生活，一段画外音就传了过来：没过几年，清兵卫就在战争中丧生。但正如清兵卫的女儿所言，“有人说他是窝囊废，但他爱过别人，也体会过被别人爱，他的一生都是幸福的。”按照原有模式生活了几十年的平田家，本来就不可能因为一件生活琐事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必须接受人生的不完美，或许才是生活的真相。
山田导演更看重的，显然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了解和沟通。丈夫幸之助的直男属性，是建立在无视妻子付出的基础之上。比起旗帜鲜明地强调是非对错，导演更希望能把各方的苦衷和委屈展现给观众，把判断的权利交还给观众。诚然，幸之助直到电影最后也没有对妻子说出一句“对不起”，但他紧握着妻子的手说出的那句“我不能没有你”、在家里流下的无声眼泪，都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感受。指望幸之助一夜之间变身为贴心暖男，显然是天方夜谭，但至少，他一定会在今后的生活中更关心妻子的感受，体谅妻子的难处。过上幸福生活的秘诀，是互相体谅以及必不可少的妥协。大概，活到这把年纪的山田导演，对此是最有感触的吧。
平田幸之助夫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