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堪比荣国府 繁复荟萃百样工 堂灯璀璨五百年
夜幕低垂,暮光为古老的厅堂勾勒出沧桑厚重的线条,高耸的马头墙如高低错落的音阶,奏响了神秘的旋律。天籁中,伴着细微的摩擦声,一簇灯火撕开了厅堂的黑幕,影影绰绰可见是无数飘摇的流苏、闪烁的彩珠。急弦繁管响起,满厅灯火通明,无数的彩珠、流珠在风中摇晃,随着乐曲的转换而起伏波动,灯光恍惚流淌成河……
八百年前,画水镇画溪村以华萼堂为代表的厅堂,在元宵期间有张灯结彩悬挂大堂灯的风俗,这一盛景催生了民间吹打乐《水波浪》,绵延不衰。好花不常在,盛景不常来,一曲《水波浪》依然风生水起,各厅堂的大堂灯却彩云已散琉璃碎。
这可不是一般的灯笼——它的体积往往是巨大的,高达三四米;它的原料是丰富的,料丝、琉璃、羊皮、明角,等等;它的技艺是繁复的,融木艺、雕艺、漆艺、结艺、铜艺以及在今人看来堪称高科技的化学加工于一体;它的身份是高贵的,多张挂于豪门富户、世家大族的厅堂里。这样的灯彩,成本无疑是昂贵的,难怪宋代诗人范成大也惊叹:“等闲三夕看,消费一年忙!”这种独特的民间灯彩,拥有一个霸气的名字——大堂灯。
壹·富丽堪比荣国府
被称为“江南故宫”的卢宅明清建筑群,其在全盛期的气度并不亚于《红楼梦》中的荣国府。从清康熙年间开始,卢宅肃雍堂就在元宵节“照例挂灯摆花茶”,此俗延续到解放初。碰到闰年,肃雍堂还要张挂俗称大堂灯的“宝盖索络联三聚七彩穗羊角灯”。
此灯呈六角形,高4.05米,直径2.1米,重127.5公斤,用40万颗玻璃彩珠穿就。堂灯顶部由三杆铁臂交叉伸出,形成六角。上覆华盖,周边六面围以彩珠穿就形态上昂的蝙蝠珠片,角间饰以彩珠蝴蝶,下边围以彩珠穿就并饰有“星辉不夜,万象位摇,结彩莲炬”12个字样的珠帘。华盖下分3层,中间主灯从上而下依次悬挂着六角羊皮灯、八角料丝灯、红色羊角灯3盏大灯,周围各面再衬以一串3盏小羊角灯,并在下层小羊角灯下悬以一只彩珠花篮,角间悬6串饰以琴棋书画图案的彩珠飘带,形成三横七纵的格局。“联三聚七”之义即源于此。整架堂灯华丽典雅,色彩斑斓,与《红楼梦》荣国府中的“联三聚五玻璃彩穗灯”如出一辙,而肃雍堂大堂灯更胜一筹,比其还大两挂,足见肃雍堂大堂灯之壮观。
这盏气度雍荣的大堂灯据说于1918年至1919年由主持卢宅公堂事务的卢纯泰添置,今年刚好100年。1999年,卢宅大堂灯成功申报大世界吉尼斯“堂灯之最”。
其实,卢宅大堂灯并非“前无古人”——在南市街道安儒村,就有着此灯的母本,两者形制一样,但安儒村的大堂灯体形更大。民间甚至传说,卢宅大堂灯是安儒大堂灯的“高仿”。因为,安儒蒋氏是雅溪卢氏的外祖家,官至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卢睿曾撰写《外父希尊翁行述》,这位希尊翁就是安儒村人。卢睿考中进士成为卢宅复荆堂始祖后,安儒蒋氏还送去了竹丝灯,以对应东阳民间“春挂竹丝灯,夏挂料丝灯,秋挂琉璃灯,冬挂羊皮灯”的四季堂灯张挂风俗。
除了卢宅肃雍堂,邑内还有其他众多以堂灯著称的村庄和厅堂,如画水陆宅五惇堂、紫薇山尚书第诒燕堂,南市街道大潮承德堂、高城聚德堂,湖溪马上桥,城东李宅堂鹤村,巍山五芳堂、和致堂,南马前宅让德堂,六石后周肇庆堂,等等。
为迎接新中国成立70周年,画水镇陆宅村五惇堂打破闰年挂灯的传统,于己亥新春张挂大堂灯。通讯员施军杰
贰·繁复荟萃百样工
挂灯的风俗起于何时?从宋代时东阳人就用竹编制作龙灯、花灯、走马灯的记载,可以推测至少在宋代就有了此俗,到明中叶已蔚为风气,豪门大族的祠堂公常均把置办堂灯当成要事。“弱骨千丝结,轻球万锦装。彩云笼月魄,宝气绕星芒。檀点红娇小,梅妆粉细香。等闲三夕看,消费一年忙。”范成大的诗足以为此景写照。较之一般灯彩,大堂灯就是民间灯彩的综合体,中间主灯或一盏,或两盏,或三盏,连成一体,上有珠帘宝盖,四周悬挂四至六串小灯,每串之间各有一串飘带,琳琅满目,异彩纷呈。
因为堂灯风行“三乡”,明清时期,灯匠已从百工之中分离出来,自成体系。但因为业务集中于头年腊月至次年元宵这一个半月内,所以许多灯匠平时还要为生计谋出路,这也决定了灯匠往往兼具木匠、篾匠、雕花匠等身份。像画水镇陆宅村大堂灯制作技艺传承人陆德奎就是木匠,他于1961年起跟着灯匠陆仁忠学习,掌握了大堂灯的维修技艺。
确切地说,东阳境内的大堂灯制作技艺传承人只能“维修”而非制作,这是因为诸多技艺已经失传或者濒危。以料丝灯为例,现在通常把在高温下拉成的玻璃丝称为料丝,而在旧时则是以玛瑙﹑紫石英等为主要原料煮浆抽丝制成,细密如头发,经过排列并用框围合后组成灯片。明代文人郎瑛在《七修类稿》中记载:“料丝灯出于滇南,以金齿卫(今为云南保山市)者胜也。用玛瑙、紫石英诸药捣为屑,煮腐如粉,然必(用)北方天花菜点之方凝,然后缫之为丝,织如绢状。”在弘治年间,这种工艺传到江苏。陆宅大堂灯中的料丝灯,据资料记载是用石英制作而成。
又如明角灯,按著名作家刘心武的说法,是选取优良的羊角截为圆筒,然后放在开水锅里,和萝卜丝一起焖煮,待煮软后,用纺锤形楦子塞进去,用力地撑,使其整体变薄;如是反复地煮,反复地撑——每次换上鼓肚更宽的木楦,直到整个羊角变形为薄而透明的灯罩为止。但此法废品率较高。东阳的羊角灯是用羊角、牛角等加溶剂水煎成胶质,借助模子制作成半透明的灯罩,加上灯帽、提梁、底座、珠编垂带等制成。因为胶质的灯罩具有透明感,故又称为“明角灯”。传说,安儒村的明角灯还采用猩猩的血涂染成红色,令人细思极恐。
清代康熙年间,上海的灯市已经非常成熟,康熙二十八年(1689)的上海海关“江海关税则”记载了各种灯彩的税率,包括羊角灯、料丝灯、珠灯、纱灯以及绢画灯屏等,这些灯彩工艺通过在外务工的东阳人传回家乡。清末民初,东阳堂灯制作原料多改成从上海、苏州、青岛等地购买,大大节省了工时。但灯架的制作以及灯片的绘制都需要本地工匠和画师承担,尤其是灯头灯脚龙头凤首的雕刻、花牙的镂空,离不开东阳木雕技艺辅助;而珠帘、珠带的穿制工艺,又离不开灯匠的巧思匠意。
叁·堂灯璀璨五百年
明代正统年间,画水镇陆宅村平原自然村的祖先陆如铎勤俭持家,富甲一方。弘治元年(1488)遭遇饥荒,陆如铎出资赈灾,被朝廷赐予“将仕郎”之职。同年他发动家族兴建厅堂,历六年建成五进厅堂,取“仁义礼智信”的儒家五常,命名为“五惇堂”。在厅堂建造的同时,陆如铎就命人制作各种堂灯。其中春灯雕刻梅兰竹菊和四季花卉,作为五惇堂主灯的夏灯以三国人物和春秋时期孟尝君为主题,秋灯是形态各异的珠灯,冬灯则在羊皮灯罩上绘孝子图。最大的堂灯为六角形,高近5米,直径3米余,重500多斤。主灯用3盏大小不一的灯串成,宝盖上用琉璃珠串出行草书法“枝头好鸟,水面落花,流水文章”,灯片为料丝夹《西厢记》画面;六角各挂6盏小彩灯,并用琉璃珠串成集合了各种纹样的飘带与珠帘。整套灯需用蜡烛近千斤,换一次蜡烛需数人分工合作,费时费力。
光绪三十一年,在五惇堂房长陆毓理主持下,费时年余对整套堂灯作了修缮,并增制了“兰花头”宫灯、小六片宫灯、竹丝带灯等。民国时期,五惇堂共挂灯4次,最后一次是1936年。次年,日寇全面侵华,平原自然村遭受日寇洗劫,五惇堂灯彩侥幸躲过灾难。上世纪60年代,村里重新张挂时,发现大部分堂灯已破烂不堪,勉强整理出的一盏大堂灯于1993年参加全市灯展时,引起极大轰动,时任市长楼国华为之题匾“古灯藏珍”,馈赠褒扬。1998年,省有关部门邀请陆宅大堂灯参展,却因配件老化无法承受运输震动而作罢。时任村干部的陆枝通发动村民筹资30余万元,邀请工匠技师,奔走永康、义乌等地寻访旧灯料,历时7个多月,终于赶在2004年国庆节前夕完成修复工作。目前,五惇堂共存52盏灯彩。随着大堂灯列为非遗项目,陆枝通也成为大堂灯项目代表性传承人。随后,李宅、高城、前宅等村庄相继恢复了大堂灯。安儒村也恢复了部分堂灯以及“万人灯”,虽然肃雍堂大堂灯的“母本”因材料散失殆尽而不复旧观,但从灯彩遗泽中,依然可见旧时灯节盛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