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 一桌年夜饭,三家人的东北关键词
新京报讯(记者 姜慧梓)我家的年夜饭伴随春晚正式开场。2013年开始,赵本山不上春晚了,很多东北家庭年三十晚上守着电视的习惯也随着改变,客厅的电视开着,可热闹却在餐厅里聚拢。
“候鸟”生活,冬天带着孩子飞向南方
我推门进了屋,一边瞟着电视,一边脱下刚刚在外面染了一层寒气的外套,除夕夜的哈尔滨格外冷,零下20摄氏度。
厨房里,煮饺子的和打点碗筷的人们忙成一团,姥姥催我快去洗手,“真会赶时候,正好饺子出锅。”
全家人都上了桌,祖孙三代,几家人一起,坐满了有十多口人。姥爷姥姥两边坐的是舅姥爷和姨姥两家人,这些年,我们在一起吃年夜饭已经成了习惯。
其实变化也有一些,姨姥一家成了“候鸟”,每年一入冬,她和姨姥爷就带着外孙淘淘飞到三亚,一直到第二年4月,哈尔滨已经春暖花开,他们一家才飞回来。
淘淘今年要上小学了,姨姥的“候鸟”生活也在今年结束了,又回到了我们家年夜饭的这张大饭桌上。以核心家庭里的核心分子——孩子为主的观念,渗透在每一个平凡的中国家庭里。
今年就要上小学的淘淘结束了外婆的“候鸟”生活,改变了一家人的生活方式。
我和哥哥集中在孙辈这一角,还给小妹留了位置,但是小妹说今天晚上一定得吃到“钱”,站着能多吃点,这顿年夜饭,她说什么都不肯坐下。
一桌人坐定,姥爷发话了:“今天的饺子不错,韭菜、猪肉、龙利鱼的,挺鲜。”姥爷是我们家里的大家长,平时不爱说好听的,年三十儿的这顿饺子能得到他的肯定,这一晚上就算没白忙活。
猪肉、韭菜、龙利鱼和馅儿包成的饺子是年夜饭里的“硬菜”。
“环境生态”,高压治理与经济发展的拉扯
春晚里的声音欢天喜地,舞蹈、歌曲、小品……大家偶尔会听一耳朵,是谁正在表演,今晚的期待,只押在“葛大爷”一人身上。
与之相对的,窗外是“沉默的三江平原”。这是哈尔滨第一个全面禁燃的春节,12月1日,冰城版禁燃令开始实施,“四环”+“四区”的禁燃范围意味着哈尔滨的这个春节不会听到爆竹声,否则放爆竹的罚500元,卖爆竹的最高罚10万元。
“这外面真是一声没有,过年不放点鞭炮有啥意思,可放了空气又不行”,舅姥夹了一个饺子送进嘴里,还没嚼完就着急说这事儿。
雾霾已经困扰这座中国最北的省会城市5个年头了,每年刚刚进入供暖季的那几天,整个城市如坠云海。凛冽的寒风吹不开满是灰尘颗粒的混沌空气,一吸一呼,灰霾、粉尘、PM2.5,或许还有什么别的,就直直地钻进你的鼻腔和喉咙。
“今年天儿还可以,就年底五常烧秸秆那天雾霾挺严重。”舅姥用筷子怼了怼老伴儿,“有啥可看的,饺子趁热吃。”
五常市政府工作报告里写道,“五常大米品牌价值达到639.55亿元,位列地标品牌大米类全国第一。”但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这个骄傲的数字的另一面,是随着水稻产量增长而不断增长的、“无处安放”的秸秆,以及由秸秆燃烧带来的空气污染。
一捆一捆的秸秆被整齐地码在耕地上,趁着天黑,农民披上衣服偷偷跑到田地里,点燃一捆,然后一捆连着一捆,就这样烧了起来,空气被影响。
舅姥接着说,“这次没瞒报,还一下子处理了70个人,遮丑不解决问题,干脆什么问题都拿出来晒晒才能有改变,这比以前强多了。”
舅姥说得没错。据当地媒体报道,这把凌晨的火很快就烧到了“省里”,黑龙江省政府当天就约谈了五常市委市政府,并启动了追责问责程序。
一边是需要赶紧处理掉的秸秆,以备春耕,保证五常大米品牌不倒;一边是“不能烧”的政策高压和没有到位的政策调整,这样的掣肘和制约,这样的纠结和拉扯,几乎已经成了东北经济的某种隐喻。
“我看就该这么管,家丑不外扬最后遭罪的还是自己,这回五常这事如果不曝不处理,明年不还得受着雾霾的罪。”姥姥不算是个文化人,但在有些时候,生活经验更能看透是非。
“行政服务提升”,公事公办不难了,程序简化了
“这当官的现在都很正派了,没人敢瞎作乱。”大舅家的哥哥是一名司法系统的公务员,也是我们这一辈的老大,去年一年,他们系统内整顿工作作风的会开了一场又一场。
我这次回老家办驾照换领就对这样的行政单位作风改变深有体会。马上接着说:“我换驾照还以为必须找人呢,没想到那么快,就一上午的事儿”。
“茜梓你驾照换完了吗?”舅舅问,小妹抢着说:“我老姐换驾照还用等啊。”说完,就瞅着盘子里一个有可能藏硬币的饺子下手了,但是又落空了。
“你夹那些扁的,你这么吃,非得撑吐了。”姥姥用筷子压了压边上那盘饺子。
我换驾照也是个说起来有些曲折的故事,回来之前我咨询了周围很多人,因为换证周期是6-10年,很多人早都忘了自己换证的时候是去哪个单位找哪个业务处室办理的。说法五花八门,有说要去车管所的,有说一定得去交警大队的,还有人说现在市民大厦就能办了。
市民大厦是哈尔滨市政府行政服务中心的一个综合办理平台,从2016年投入使用开始,交通运输服务、农畜林粮、不动产登记、企业设立登记、食药公安民教、公共服务等,老百姓想办的事儿基本都能在这儿“一站式办理”。
偏偏,我的驾照在这儿换不了。
2016年投入使用的市民大厦已经成了哈尔滨市民办事儿的“聚点儿”。
年前的市民大厦空空荡荡,不见几个人影,完全没有平日摩肩接踵、喧嚣沸腾的景象。工作人员挺负责,给了我一个南岗车管所的地址,就在沿河街那。
南岗车管所在沿河街上的一个大院里,不是熟门熟路的出租车司机,一般人第一次不太容易找得到。一进门的显眼位置竖着“群众办事百项堵点疏解行动”的宣传易拉宝,“一次性告知制度”“限时结办制度”“服务承诺制度”等宣传板挂在窗口后方的墙上,节前来办理业务的人不算多,五个窗口全部开放,接待能力充足。
其实在去换驾照之前,我曾给96888打过电话,想要转接人工服务,但是无人接听。96888是哈尔滨市交警支队的服务热线,虽然临近春节,难免放假心切,但人工客服在工作日的缺位实在是让急着换证的我憋了些怨气。
但后来的事情比我想象得顺利。打印白底一寸照片、就近体检直接取报告、叫号排队办理换证,预想中麻烦得让人挠头的事情只用了2个小时,只跑了一次就办完了。“我以为昨天肯定办不成呢,一般三十儿前一天不是都只上半天班吗?”
“现在谁敢啊,只要是法定工作日就绝对不能离岗。”大哥说,他们系统内整顿工作作风的会开了一场又一场。
节前的市民大厦,不见几个人影。
不知不觉,大哥的碗边已经摆了四枚吃出来的硬币了,在东北,饺子里吃到硬币,预示财源滚滚。“你一个公务员,要那么多财源滚滚有什么用。”我揶揄起大哥来。
“营商环境”,期待进一步改善,多引导中小企业
老董是舅舅的好朋友,年轻的时候腿受过伤,医生叮嘱不能乘坐飞机,所以一家人的海岛新年行,唯独没有带他。
腊月二十八那天,老董从大庆赶到哈尔滨办事儿,舅舅知道他是自己过年,就直接给他“扣”下了,邀请他跟我们家一起过年。
老董是亚布力人,东北石油大学毕业之后直接进入了大庆油田工作,“改革先锋”王启民就是他的老院长。但这几年,老董自己单干了。
老董在大庆弄了个自媒体,下面“养”着好几个微信公众号,粉丝多的有20多万,专注垂直本土,影响力可观。
从老董坐在饭桌上开始,各种拜年问候的电话就没有断过,“比平时还累。”老董觉得过年像是打仗,东北人的“人情仗”最难打,“人情账”最难算。
“最近网信办总约谈我,说我的公众号有的内容不符合规定。管的这么严,谁说有地方保护主义,谁说咱东北就走人情了,没看出来。”
“你这个态度不对,难道你还希望地方保护主义保护保护你?”舅舅嗓门高起来,怼回去一句。
老董摆摆手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营商环境得整顿,肥水可以给外人,良性竞争、公平竞争嘛,我们这些本土创业的正好也对标一下人家先进的、发展的好的。”
好的不是没有出现过。上世纪五十年代,无数青年人来到北大荒,把希望、坚韧和汗水注入这片土地,开始了艰苦的“第一次创业”。直到“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号角吹响,这里的年轻人似乎看到了“第二次创业”的希望。
五年之后,有的项目去了江浙沪一带的创业投资热土,有的项目中途夭折,有的像老董这样,在向外探索与向内适应之间艰难前进。
老董端着啤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就是对我们这些小企业能不能策略一点,多引导少打击,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可能打一次就给我们打死了。”
第二批饺子也出锅了,老董一饮而尽。等着饺子上桌,老董填满了酒杯,“还是哈啤好喝,不管被谁收购了,也还是哈啤好喝。”电视机里已经响起了《难忘今宵》的歌声。
“我提一杯酒,先感谢叔叔阿姨叫我来家里过年,这个年过得特别高兴。”老董好像有点喝多了,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手起杯落,玻璃杯掉地,瞬间炸裂这一声比爆竹还响。老董迷离的眼神也自动纠偏回来,嚼字僵硬吐出一句话:“我真觉得咱东北有希望,咱们都好好的。”
新上桌的饺子热气腾腾,氤氲出东北一家人的美好生活。窗外仍是隆冬,但哈尔滨人最不怕的就是寒冷,越冷越有盼头,因为春天要来了。
新京报记者 姜慧梓 编辑 李丽霞 校对 郭利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