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北京太阳城｜老人：期望看到解决问题时间表

农历腊月二十四，北京太阳城国际老年公寓（以下简称“北京太阳城”）里一切看上去与十天前没什么差别，过往皆是行动徐缓的老年人，年味寡淡。唯一的一点明显变化是，大门紧锁的太阳城医院大门上方，挂出了一道醒目的红色横幅，写着“热烈庆祝医院经营权重归北京太阳城，全力以赴开足马力今年重张开业”。

两年多来，一直让北京太阳城的老人们介怀的太阳城医院停摆导致就医难的问题，似乎就要解决。

在得到太阳城医院年内将开业的消息后，《经济参考报》记者29日再次来到北京太阳城，看到太阳城医院大门上的黑链银锁依旧，没有显露出任何准备动工修整的迹象。透过落地玻璃门，记者看到大厅里依然杂乱堆放着纸箱。

大多数接受采访的老人对医院重新开业将信将疑，他们很难再相信开发商的信誓旦旦，更期望当地政府出面帮帮他们，希望“看到解决问题的时间表”。记者30日从昌平区政府方面得到的回复是，此事“正在协调过程中”。

“医院真能开业就好了”

几天前，《经济参考报》一篇题为《北京太阳城：变了味的“养老地产”》的深度报道，打破了持续两年多的太阳城医院僵局，开发商突然十分坚定地向媒体表态年内医院一定开业。

位于北京市昌平区小汤山镇的北京太阳城国际养老公寓，曾被视为国内养老地产先行者。该小区住有1500余户业主，80％以上是年逾花甲的老人。

《经济参考报》记者此前经实地调研，对北京太阳城社区医院、银行、老年人活动中心等养老配套设施停摆，购房合同上的33项养老服务承诺多数落空，千余老人陷入养老困境的情况进行了报道，并对养老地产和养老产业的发展问题做出深入探讨。

就在报道发出当天，一位知情业主告诉记者，太阳城医院“突然有了新进展”，北京市昌平区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批复更新了太阳城医院的执业资格。

记者在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官网上查询发现，太阳城医院执业许可证有效期为2019年1月21日至2021年9月9日，审批机关为北京市昌平区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以下简称“昌平区卫计委”），诊疗科目为内科、消化内科专业、中医科等20余个科目。

“感谢《经济参考报》的报道，给我们带来了希望，报道后太阳城医院两年多来的僵局终于打破，我们对问题的解决又有信心了。”68岁的业主张祖平告诉记者，24日下午，“过来几个人，在医院大门上挂了横幅，说今年医院就会开业”。

张祖平注意到，有媒体1月25日的报道中提到，太阳城医院的法定代表人朱凤泊表态称，小区已接管太阳城医院，并做好资金准备，会排除各种障碍，确保医院今年开业。

记者1月29日再次来到北京太阳城时看到，位于小区西北角的太阳城医院除了悬挂横幅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记者近日多次致电朱凤泊，以及北京太阳城的开发商北京太阳城房地产开发公司，截至发稿未得到回复。

“听说医院今年就要开了，谁知道呢，也不是第一次说马上要开，我们都等着呢。”一位在医院门口边晒太阳边锻炼身体的老人对记者说，“如果真的能开就好了。”

“失信人的话能信吗”

记者在北京太阳城再次走访和对业主的跟踪采访中，多位老人表示对医院能否如期开门表示担忧。医院年内到底能不能开，资金问题怎么解决，开了之后会不会又关……这是萦绕在北京太阳城不少老人们心里的疑问。

“开发商的话没有准儿，之前就一直说医院要再开门，可是一直都没有动静，有病还是要跑到市区里的医院。”在小区里晒太阳的83岁刘奶奶对记者说，相比小区的物业服务，她更在意老年人们看病难问题何时能够真正解决。

“我在这个小区住了十几年了，刚开始可好了，后来真是越来越差。取钱不方便，取药更不方便，我是高血压，每次居委会只能帮忙取一盒药。”一位推着老年代步车在小区里买菜的老人忿忿地说，“谁知道什么时候医院能开呢”。

张祖平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从业主论坛上的发言以及他接触到的业主反映来看，很多业主都对开发商的承诺持怀疑态度。“开发商的信誓旦旦能算数吗？购房合同里33项服务白纸黑字，如今也基本都不算数了。”一位业主在北京太阳城业主论坛微信群里说。

背负重重债务的太阳城医院如何解决资金问题，很多业主都觉得这件事不像开发商方面说得那么简单。

记者根据法院公开信息粗略统计发现，自2017年至今，太阳城医院卷入多起经济纠纷，包括货款、违约金等在内的被法院判定的须支付金额累计超过400万元，涉及十余家药品和医疗器械供应商。“天眼查”查询结果显示，北京太阳城医院的注册资本为410万元。去年4月至11月公布的多份法院执行裁定书表明，太阳城医院已经“无财产可供执行”，该院名下三个银行账户被冻结，所剩余额为零。

朱凤泊不久前对媒体表示：“为保证医院顺利开业，集团已调整准备金，并做好相应准备。我们有资金、有能力确保医院今年开业，快在上半年，慢在下半年，我说话算数。”

让业主们更觉得不安的是，医院重开的承诺出自失信机构和失信人之口。“失信人的话也能信吗？”一位业主说。

最高人民法院失信人查询显示，北京太阳城医院已经有十余条失信记录，2019年1月24日，北京市昌平区人民法院对北京太阳城医院发出最新的限制消费令，限制其法定代表人朱凤泊高消费及非生活和工作必要的消费行为。

此前，北京太阳城房地产开发公司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2017年4月16日，北京太阳城与王府医院签署了医院和超市两处的房屋买卖合作协议，希望与王府医院合作。一位知情业主透露：“太阳城医院牵涉的经济纠纷不止这些。经济纠纷不处理完，王府医院没法接手。”

采访中，一位老人对记者说，中低端的养老机构，一方面解决老年人的基本生活需求，另一方面是解决就业和义工社会实践。不能把养老机构当成发财的手段。“我们感谢如实反映小区真实现况，帮帮太阳城的老人们吧，因为大家都会变老。”

“希望看到解决问题的时间表”

连日来，记者就北京太阳城小区存在的种种养老有关问题，多次向昌平区政府、昌平区卫计委、昌平区燃气办、小汤山镇政府等相关部门进行问询，均未得到实质性回复。

“我们最近通过媒体才知道，去年11月昌平区开过联席会议，专门解决我们小区存在的问题。”上述知情业主告诉记者。

据悉，在2018年11月22日下午召开的昌平区联席会议上，昌平区住建委、城管委、卫计委、水务局，以及小汤山镇政府、邮政公司等单位一一进行情况汇报，交流信息，并当场确定牵头解决部门及方案。

在昌平区政府的网站上，《经济参考报》记者没有搜索到有关此次联席会议的任何信息。当记者就此向昌平区政府问询，却陷入“互踢皮球”的迷阵中。记者上周致电昌平区委办，区委办称此事须联系昌平区委宣传部；昌平区委宣传部告诉记者，此事由新闻科负责；记者与新闻科取得联系后，按照其要求于1月28日发出采访函，对方收到传真后又表示需联系昌平区政府办；随后，昌平区政府办给记者的回复则是，联系昌平区委宣传部。

《经济参考报》记者29日又一次联系昌平区委宣传部新闻科，对方说“领导在开会”，需会后向领导汇报协调再反馈。“你们已经联系过好多次了，我们一定会重视的。”

30日上午，再次接到记者电话的昌平区宣传部新闻科工作人员回复称：“领导说这个事情我们非常重视，正在协调过程当中，因为涉及的部门非常多，不是一会半会就能回复的。”该工作人员称“前期（太阳城）医院法人陷入停滞，现在已经有推进”“相关问题去年区里相关领导专门开过联席会议”，并告诉记者具体情况“开发商比较清楚”，让记者询问开发商，“我们一有进展立马和您联系”。

截至发稿，记者没有收到昌平区政府方面更具体的回复。

此外，记者多次致电昌平区卫计委、昌平区燃气办、小汤山镇政府等部门，对方在得知记者要了解北京太阳城的相关情况后，或称“领导不在”，或让“联系领导”，或让“联系其他部门”……而当记者按照对方提供的办公电话几次致电“领导”后，电话都无人接听。截至记者发稿，上述几个部门同样没有给出正面回复。

“我们之前跑过好多次镇政府，沟通业委会备案等事宜，基本上每次都是说领导开会，还有很多时候一句话不说，视若无睹，根本不理我们。”北京太阳城小区业委会人员告诉记者。

一些业主认为，北京太阳城的问题复杂、纠葛，没有政府的介入，很难打破现在的局面。“靠私企解决不了实际养老困境。当我们无助时，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们想知道昌平区联席会议上通过的方案具体是什么，解决问题的时间表是什么，没有人告诉过我们。”一位业主说。

记者手记

养老地产：如何真正安放老年？

为了调查北京太阳城国际养老公寓（以下简称北京太阳城）养老设施停摆一事，我们在接到线索后的十天里，两度实地采访。在此之前，太阳城医院已经歇业两年多，老年人活动中心也早已荒废。期间多家媒体几次呼吁，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解决。

就在《经济参考报》1月22日刊发《北京太阳城：变了味的“养老地产”》当周，事态出现转机：原本债务缠身、重启遥遥无期的太阳城医院，传出“年内开业”的消息。得知进展，我们并没有感到轻松，北京太阳城折射出的社会化养老困局，以及养老地产发展过程中出现的种种问题，仍压在心头。

养老地产是市场化养老的一个重要支柱，也是目前社会资本布局较多的领域。然而，这一行业迄今仍缺乏明晰的盈利模式，难以克服前期资金投入大、回报周期长的盈利难题，“养老地产不养老”问题突出。

必须看到，养老服务和养老设施具有高度的公益性，这意味着养老地产并非纯粹的商业行为，除了具备市场化经营的特征之外，还具有福利性事业的特点。养老地产的开发商和投资者应该认识到，养老地产的本质是养老服务而非地产。除了各种适老的硬件配套，更要做好养老服务，保证系统实现良性循环，实现盈利。

对于政府而言，则应做好“划底线”工作，加快建立健全相关法律法规和标准规范建设，让养老地产涉及的运营服务体系有统一的标准和操作规范。同时，强化监督，对于养老地产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乱象，严管、严惩、严治。

心存“老吾老”之念，我们更加挂念北京太阳城的老人们。

当合法权益被侵害，孱弱的老人们如何为自己维权？业主维权之艰，众所周知。面对合同白纸黑字约定的养老服务设施缩水等问题，北京太阳城的老人们多年来东奔西走，找政府，找媒体，找律师。对于体力、精力都大不如常人的他们而言，这条维权道路更加阻长。

当然，我们可以冀望养老制度环境的改善。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构建养老、孝老、敬老政策体系和社会环境。养老体系建设纳入“十三五”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纲要，《关于全面放开养老服务市场提升养老服务质量的若干意见》等一系列政策接连落地。

但大的制度环境构建需要时间，我们无法回避的现实是，养老地产的老龄业主们比寻常小区的业主更缺乏时间资本，去等待制度环境慢慢改善、社会道德徐徐进步。太阳城小区老人们那一句“我们等不起”，触痛人心。

广纳民生诉求，有效化解民忧，是服务型政府的职责。作为首善之区，北京市各级政府应积极负起责任，及时有效处置民生诉求。

今年北京两会期间，北京市委书记蔡奇来到东城代表团与代表们一起审议政府工作报告时强调，坚持民有所呼、我有所应，办好群众家门口的事、身边的事。

养老问题是重要的社会问题和民生问题，关系着社会的稳定和发展。对于太阳城老人们的诉求，我们希望北京昌平区有关部门和小汤山镇政府听民意、解民忧，成为这些老人最坚实的依靠，调查他们的困难，正视他们的期待，尽快解决他们最现实的利益问题。

（记者 孙韶华 张小洁 实习记者 郭倩 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