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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是地球上一道不会愈合的伤口

独家观点

2019-01-24 09:23

在广岛、长崎的悲剧发生之后,当我们听见这两个地名的时候,两地简直不能逃脱被我们将其与原爆捆绑在一起的命运。1945年后至今,广岛的卷宗并未蒙尘,为了记忆,原爆事件一次又一次被提及;也同样是为了“记忆”,这道广岛的伤疤被各种方式叙述着,成为一个渴盼愈合但永远不能愈合的矛盾体。电影中的广岛形象几经变幻,在它更迭的背后,潜藏着叙述者无意识地对广岛的认知。在下文,我将浅谈在日本电影中,广岛电影的不同时期,以及不通时期的电影中存在的固有形象。

作者

黑犬

明代小说《封神演义》和深焦第二届影评大赛的登场人物, 打算在568秒之内跑过卢浮宫,还没有开始练跑步

编辑

蘇打味

在二战后的一九四五年到五二年间,美军占领了日本。在此期间,美军管理并检阅日本的媒体与艺术表达。检察官严密监控着描述广岛与长崎原子弹爆炸事件的电影,他们不愿意看到这些激发日本人怒气的画面出现,极尽所能地去压制受害者的哀嚎。

原子弹轰炸过后的广岛

在这样的背景下,对原爆的描绘被制约,原爆被诠释为一种带有哀歌调的“不可抗力”。恐惧与愤怒被透明化了,日本人以从这次原爆中“习得”了经验的方式接纳了它。在这个时期的电影中,它的内容不在于对西方行为的控诉,而在于忘却。面对这个日本人来不及消化的震撼,创作者以“悲剧”、佛教中的物哀观来掩盖伤口。与其说原爆是一个拥有明确社会及政治背景是历史事件,不如说它是一个被视为“自然灾害”或作为道德问题来被看待的事件。

在占领期结束之后——这个新旧交接的档口,新藤兼人的《原爆之子》与关川秀雄的《广岛》也随之解禁。试将两片互相比较,我们会发现这两部电影是“抒情、感伤”与“现实、批判”的对立。《原爆之子》中存在的物哀感在《广岛》(该片含有长达五十分钟的广岛被爆后场面)中荡然无存,前者呼唤淡忘,后者却燃起仇恨;前者以描述被爆者如何带着伤痕生存来收获眼泪,而后者在长时间的对原爆画面的还原中令观众激愤——由此,广岛的符号从佛教的诠释中脱离而出走向鲜明的政治表达。

《原爆之子》

《广岛》

尽管上述两部作品存在着显著的差异,但两者的共同处是描述了“无垢的被害者”。在两部电影中,乙羽信子所饰的孝子及月丘梦露所饰的米原都是“女教师”,她们与战后日本电影里“白衣女教师”的人物形象吻合,她们不仅是教师,也是“大地母神”,她们在理想的白光中净化战争记忆,是抚慰与再生的标志。

在纯洁无垢的精神与肉体(来自原爆的)污染对照中,对女性被爆者的描写背后存在着将原爆带来的痛苦至高无上化的危险。痛苦同女性一起被神圣化之后,原爆这一以及就在从历史与政治抽离的体验中冻结了。在政治与历史的引力场之中,白衣女教师的形象——她们的洁白正试图营造着受害者不在引力场之中的假象。尽管高洁的精神是在攀升的,但也正如占领时期的原爆电影一样,抚慰与净化形同物哀,带着认清现实的恐惧,朝着封闭处退居而去。通过将女性宿命般地和与政治历史无缘的原爆记忆结合在一起,能到达一定程度上的“和解”,它压制了原爆记忆与原爆生存者相克的一面,又掩盖了社会的分裂。在《广岛》中,女教师亡于河水之中,这何尝不是一个哀歌调变奏的证明?

2014年日本《广岛》上映会

从1953关川秀雄拍出《广岛》的这个时间节点开始,直至五十年代末,从小规模放映的原爆电影再到商业化的哥斯拉电影都难逃明显的政治化倾向。三位左翼导演,龟井文夫、新藤兼人(1959年,新藤兼也以《第五福龙丸》回应、反驳了《原爆之子》的悲情)、今井正创作了一系列原爆电影,这些作品都强烈的表达原爆带来的肉体与精神的苦痛,好比是对占领期的压抑的猛烈反扑。遗憾的是这些电影因为“政治色彩”浓厚而被许多发行商敬而远之,最终只能在小规模内放映——

落笔于此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倘使抽离出那个较为客观地看待日本原爆电影史的角度来审视这段历史,作为外国人的“我”与众多读者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难题,即正如日本创作者想忘却伤口又揭开、暴露伤口的矛盾,遍布广岛的哀嚎终究难以掩盖日本也是侵略者的事实,战争中的日本是一个“侵略/被侵略”的混合体。这仿佛也是战败的结果之下属于战后日本人群体的一种分裂,他们要谢罪也需要被谢罪,负罪感不断地被被害者记忆入侵,到底是哪一方战胜了哪一方?在1953-1950年代末的电影里,结果是一目了然的,且在黑泽明的《八月狂想曲》与《梦》中,答案也是清晰可辨的——胜利的是被害者的记忆。

黑泽明

在二战后的一九四五年到五二年间,美军占领了日本。在此期间,美军管理并检阅日本的媒体与艺术表达。检察官严密监控着描述广岛与长崎原子弹爆炸事件的电影,他们不愿意看到这些激发日本人怒气的画面出现,极尽所能地去压制受害者的哀嚎。

在这样的背景下,对原爆的描绘被制约,原爆被诠释为一种带有哀歌调的“不可抗力”。恐惧与愤怒被透明化了,日本人以从这次原爆中“习得”了经验的方式接纳了它。在这个时期的电影中,它的内容不在于对西方行为的控诉,而在于忘却。面对这个日本人来不及消化的震撼,创作者以“悲剧”、佛教中的物哀观来掩盖伤口。与其说原爆是一个拥有明确社会及政治背景是历史事件,不如说它是一个被视为“自然灾害”或作为道德问题来被看待的事件。

吉永小百合饰演的《梦千代日记》

进入1980年代,全世界反核的呼声重新刺激了日本的原爆电影,广岛与长崎再次被注目。以女性被爆者的结婚/恋爱为主题的原爆电影不断涌现,例如吉永小百合饰演的《梦千代日记》及今村昌平导演的《黑雨》等。在《梦千代日记》这部作品中,不仅存在着上述的女性问题,这部大热的电视剧也难以脱离被消费的深渊,它包含了各种苦情元素来赚取观众的泪眼,故而我们不禁要问,原爆是否成为了一种它赚取目光的手段?或许是为了避开戏剧化女主角然后导致她被观众消费的危险性,今村昌平拍摄了《黑雨》——

《黑雨》是一部基于井伏鳟二原著改编的小说,讲述主人公矢须子因为间接被爆被逐渐疏离的故事,今村与井伏似乎都希望避开政治上的诠释,二者都认为自己的创作目的并非政治的,他们不过是在不普通的时代里描述只能普通生活的人,但许多观众与评论者的眼里,以原爆为主题创作本身就是一件再政治不过的事,尤其是在战后日本这样一个认为对原爆点批判即是对美国的批判的环境里。所以正如广岛难以摆脱它与原爆相互捆绑的宿命,一旦今村选择了这个题材,就必定滑落政治的深渊——今村未尝不明了自己会滑落这个深渊,实则正是以这个深渊为基础,一个“原爆”中的普通人比毫无波澜的生活中的普通人显得不普通。“原爆”中的普通人所体现的其实是一个反差,好比今村昌平选择以黑白来拍这部电影,在黑白给出的给出时代感,它创造的某种过去时代的遗物般的氛围,它以日记体的语言一样更简洁地交代出这一切的背后,没有彩色胶片的眼花缭乱——只有反差。

《黑雨》讲述主人公矢须子因为间接被爆被逐渐疏离的故事

此外,将原爆与纯艺术联系在一起还是一个相当少见的题材,它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一个禁忌,原因或许有两方面。其一,它基于日本人避开社会上令人感到麻烦的事物的文化偏向。其二,它也取决于政治与文化相分离的态度。特别希望提及的是,在细江英公的短片《原爆中心》中,我窥见了以原爆为起点的伊甸园般的美,正如许多人所执着的“政治与艺术”分离的态度,这部短片让原爆与战争在表面上彻底分离,原爆带着某种暗示脱离了它要背负的哀嚎,成为一个起源,以炸裂诠释再生的美学。

显而易见,至此我们讨论的并非是广岛的镜像,而是那个广岛背负的宿命——核,更是那些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广岛的创作者所描述的“人”。所以在广岛这个主题下,我们的目光其实还可以投去更遥远的地方——在注视的同时,我们也在“被注视”,正如全面核战争的恐惧凝视着日本人,凝视着世界,“核”这一题材自广岛、长崎进入了近未来,成为不少科幻作品的基础。在核/广岛这一主题的裂变中,现实孕育了幻想,而幻想又是否会照进现实呢?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