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对“一带一路”的各种“酸溜溜”,都当作善意的劝告
圆满落幕的第二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由习近平主席在2013年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发展到今天,已经拥有了150多个成员国,成为了推动国际区域合作、促进全球化发展的重要力量。
在这五年多的时间里,“一带一路”的内涵和实践有了哪些新发展、新变化;“一带一路”将会给全球的政治格局和全球治理带来哪些影响;美国在持续炒作一系列针对“一带一路”的话题后又会有什么新的行动;“一带一路”大家庭中的欧洲发达国家会越来越多吗?针对这些问题,观察者网独家采访了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金灿荣教授。
【采访/观察者网 戴苏越】
观察者网:“一带一路”倡议从2013年提出到现在已经走过了将近六年,您认为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一带一路”的实践和刚刚提出时相比,有了哪些新的内涵和变化?
金灿荣:我认为“一带一路”倡议最初提出时的动机主要有四个方面:一是应对美国“重返亚太”的战略;二是产能合作,将当时国内过剩的产能转移到有需求的海外市场;三是平衡国内的东西部发展不平衡;四是促进国际合作。
现在要说变化,四个理由都还在,只是目前来看,美国对我们的压力更大了,中国就需要新的国际空间,从这个角度来讲,第一个目的还是有的。第二个我们依然有输出产能的需要:虽然这两年国内供给侧改革调整了产能布局,但实际上产能往外走仍然是一个选择。平衡内部发展的作用也还在。
相比之下,第四点比以往要突出了,很多国家对一带一路越来越感兴趣。这是因为他们从中感觉到了机会,这些国家都想发展经济,发展的第一步需要基础建设,基础建设需要大量的投资,他们是没钱的,中国在里面帮他们投资,这里面一部分中国投资,一部分来源于国际投资机构,另一方面可以带动私人资本去——因为中国的国家资本、国际资本去了,私人资本自动就会感觉到机会,他们就会跟着跑,所以可以这么说,在国际合作方面,一带一路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很大的平台,所以就国际合作功能而言是扩大的。
总的来讲,一带一路发展到今天,初始的四部分动机都有,但是就比例上讲,一二部分的比例相对缩小,第三部分和第四部分的比例大大上升了。
观察者网:现在国际上对于“一带一路”的讨论大多集中在“贸易”、“基础建设”、“产业”等领域,您认为除了这些经济上的议题,“一带一路”在全球治理、国家合作等方面会带来哪些影响?是否会进一步改变当前的国际关系格局?
金灿荣:我认为一带一路的基础还是经济合作。对全球治理的意义,一个是利用一带一路这个平台展开经济合作,可以防止全球化倒退。现在以美国为首,一部分西方国家跟进,开始搞贸易保护主义,单边主义,多边国际合作越来越不被看重,在这个背景之下,全球化就有点倒退的趋势,一带一路可以提供更多的国际合作空间,在防止全球化倒退方面会发挥作用。
再一个,一带一路在促进经济合作方面肯定会面临一定的跨国界的、区域性、全球性问题,影响到很多国家,需要多个国家合作共同解决,这其中有政治性的但更多的是非政治性的。比如说防止非洲猪瘟的传播,以前我们中国有过抗击SARS、禽流感的经验,在疾病预防上可以给别国很多帮助,此外还有反恐、处理民族问题等等,都有很多经验可以被他国所借鉴。
可以这么总结,我们的一带一路是以经济合作为基础的,为了解决经济问题,我们就不得不解决那些影响经济的问题,所以在客观上解决了一部分全球问题。主观上即使我们没有这个设计,客观上也具有了这个功能。
现在中国在全球治理上还是非常积极的,有了一带一路这个平台,我们现在和150多个国家已经签约,等于我们就有了一种契约关系,所以在解决一些和经济无关的全球问题过程中也能发挥一定的作用。
观察者网:当今世界,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已经被公认为是推动全球化4.0的重要力量。但是,全球化进程目前也遭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很多阻碍和非议全球化的国家恰恰是传统意义上主导全球化、从全球化中获利最多的西方发达国家。您对此怎么看?
金灿荣:我个人认为全球化的起点是地理大发现,因为地理大发现客观上把人类融为了一个整体。地理大发现之后,人类不仅知道了旧大陆和新大陆的存在,还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现代化。
一开始,我们中国一直在这个体系之外,即使别人把我们融进去,也是一个被动的、痛苦的过程,比如说两次鸦片战争,西方发达国家用坚船利炮打开我们的大门,以这种方式来把我们拉入一个绝对西方中心的全球化。所以有一个时期中国对全球化的印象是不太好的。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时间,因为冷战的原因,我们有一段时间是被西方排斥的,真正我们以一个自主的姿态,以平等的关系参与全球化也就是改革开放这40年的时间。
首先我们得承认在全球化进程中中国是一个后来者,所以我们的经验、认识还不是最充分的。从客观上讲我们中国在全球化过程中的获益是非常非常多的。从地理大发现到现在的500年,西方国家基本上都是全球化的推动者,但是他们也有问题,就是他们在全球化的利益分配上总是出问题,一旦利益分配有问题就会爆发战争和冲突,某种意义上讲,一战二战都属于西方推动的全球化不平衡的产物。
从一战前夕到二战结束,国际关系都是由欧洲主导的,那时候奉行的都是霍布斯主义,强调弱肉强食、丛林政治,所以那时候经常兵戎相见,用战争解决问题。
二战之后美国开始主导国际关系,把国际关系带到了洛克主义,出了问题主要靠法律和国际规则来解决,包括贸易摩擦。表现在二战后的全球化,和平是主流,纷争解决很少用战争手段,我们参与全球化在这个背景之下可以说我们非常幸运。
但是现在有了新问题,全球化原来是在英美主导之下进行的,个人主义的政治哲学和自由主义的经济哲学构成了英美治理的特点,这样的全球化的特点就是特别强调市场的作用,市场的好处是效率比较高,带来了市贸易的扩大和财富的增长,但是也带来了贫富分化。
虽然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是全球化的推动者,并且获益的总量是很大的,但是由于采取放任贫富分化的态度,结果就是虽然国家整体受益很大但是国内的输者非常多,这帮人又是有一定权力的,所以这帮人一定会搞出反全球化的运动,所以就出现了你说的比较吊诡的情况。
西方国家内部对于全球化的态度也有一些复杂,有些人反对全球化,有一些人还是支持的,所以他们内部也不太平衡。美国的情况是反全球化的代表现在当政了,所以他们国家反全球化的态度就占了上风。他们现在在理论上也不是反全球化,他们说全球化我还要,但是我要一个对我更有利的全球化。
怎么样让全球化更有利呢,他们就开始修改游戏规则,但是既然是规则,那么大家都应该遵守,所以大家都有权利来提意见,这就是有一个谈判过程。美国现在觉得必须要按照我的剧本走,但是其他国家不同意,于是就有了贸易摩擦。
全球化在变化,规则有所变化也没有问题,但是定规则不能说由谁来指示,定规则得谈出来啊,不能说由一方来规定规则,这样就很霸道了。
观察者网:我们注意到,对于“一带一路”,美国的态度一直非常有趣。前段时间一直在利用媒体针对“一带一路”炒作诸如“透明性”、“腐败”、“破坏环境”、“投资失败”等等议题,在国际舆论场上也一定程度上成功带起了节奏。您认为这背后是怎样的动机?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金灿荣:一开始美国对“一带一路”不太重视,因为他们觉得成功几率很小,后来发现不对就开始暗中观察,现在重视之后他们开始有一点紧张了,紧张了就重视了,就开始有了这一串的酸溜溜的语言。
总的来说就是一开始不重视,重视之后态度比较消极,现在实际上他们的官方已经采取了一些行动来抵制了。比如说,公开的批评也已经有了,而且有一些动作。我注意到美国现在一些政府支持的专家跑到缅甸重新“审查”中国与缅甸的协议,说要帮他们找里面的问题,这也是挺逗的。他们说,我们是出于善意,我们经验丰富,我是职业律师,我来帮你看看,找点问题出来。至于说用当地的NGO、反对党来捣乱,这个是他们已经在做的事情。
该来的肯定是会来的。美国和有些国家光说不练不一样,一旦重视了这个国家的行动能力是很强的。这一点我们要有心理准备。
缅甸手工业劳动者(图片来源:网络)
我们的应对策略还是要好好做,比如他们提出的很多问题,我们知道他的动机很复杂,但是我们还是当作善意的劝告。比如说他们指责我们破坏环境、腐败,习主席在主旨演讲中也提到了“绿色是底色”“透明”。做一个事儿没有非议是不正常的,难免有人叽叽歪歪,正确的态度是只要有内在的合理性我们就坚持去做,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最根本的是按照市场规律把一个个项目做好,让两国人民受益。要让中国获得好处,不然项目是不可持续的,要让当地老百姓有获得感,这是实实在在的,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尽量符合国际标准,注重环保,避免腐败,让别人无话可说。
观察者网:近来,一些传统意义上的“西方发达国家”如意大利、摩纳哥、瑞士都和中国签订了“一带一路”协议,加入了“一带一路”大家庭,您认为欧洲国家的加入未来会成为一种趋势吗?
金灿荣:“一带一路”以后会不会再扩展还是要看效果,比如再过五年我们做的事如果效益比过去五年还好,那肯定会有更多的发达国家加入。
习近平与意大利总理孔特(图片来源:网络)
这些国家的考虑很简单,还是从经济考虑,一带一路合作大量的项目,主要都是经济,虽然习主席也提到了人文、考古、教育,以后内涵会更丰富,但是经济永远是基础。西方国家也要发展经济啊,一带一路的项目里面有很多机会,如果它在旁边一直看着有钱不赚,老百姓是会骂他们的。
所以不管美国怎么议论,我们安心把事儿做好,关键是符合市场规律,我们要获利,当地国家更要获利,特别是当地的一般民众要有获得感,大家都说好了,那些旁观的国家包括西方发达国家最终还是会加入的。
(来源:观察者网)